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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蘇浣兒

    這帶著憤怒和幾分痛苦的聲音,讓韓鳳舞聽了不覺心頭一凜,瞬間,她幾乎忍不住想轉身逃離,但只要一想到長天躺在床上可能終生殘廢時,那想逃離的心又縮了回去。

    於是她一咬牙,來到應長天面前。

    他面對她坐在床上,右腳微屈,受傷的左腳直挺挺擱著,原本深邃漂亮的黑眸此刻佈滿血絲,滿是鬍渣的俊臉上淨是憔悴之色。

    見韓鳳舞來到,應長天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面無表情地開口,聲音是嘶啞的,「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無論如何你都不肯見我呢!」

    「你……你知道我在這兒?」韓鳳舞低低回答,彷彿早就知道他會如此說。

    應長天扯扯嘴,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放眼全大燕國,能接骨續脈,縫合我所受的刀傷的人,大摡只有你了。」

    韓鳳舞沒有答話,默默地將翻倒的桌椅扶正,然後把藥放在桌子上。

    應長天定定瞅著她,看著這個一直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現在卻在這兒照顧自己的女人,「你為什麼救我?」

    韓鳳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端起碗,仔細吹涼後送到他嘴邊,「喝藥吧!你傷得不輕,如果不吃藥的話,會好得很慢。」

    應長天猛然揪住她的皓腕,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絲毫不在乎這樣做會拉扯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你不該救我的!」

    韓鳳舞淡淡一笑,用湯匙舀起藥汁送到他唇邊,「我是個大夫,救人治病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況且我在師父面前立過誓,普天之下,無我不救的人。」

    「即使那個人曾經背叛你、欺騙你,你也一樣要救他嗎?」

    「當然,在大夫眼裡,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不分貴賤貧富、男女老少。」

    「你說謊!我知道你恨我,否則你為什麼救了我,卻又不肯來見我?」

    韓鳳舞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震,眼睛直看著地面沒有說話,久久,她重新把碗湊到應長天嘴邊,「吃藥吧!一會兒我替你換藥。」

    這響應長天沒再拒絕,他就口把滿滿一碗藥一飲而盡,然後靜靜坐著,等韓鳳舞替他換藥。

    韓鳳舞先讓丫鬟進來將弄得一團亂的鳳佇慺收拾整齊,再提出藥箱,拿出剪刀,貼近應長天剪開他身上的白布,檢視他身上的傷口。

    傷口癒合的狀況並不好,時而滲出血水,甚至有點發炎。這讓韓鳳舞擔心不已,萬一傷口

    受到感染的話就糟了!

    應長天看出她眼底的擔心,「有問題嗎?」

    「沒什麼。」她搖頭,「我再把傷口處理一遍,你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痛。」

    她拿出金針,正想為應長天做局部麻醉時,卻又讓他抓住手,「不必了。」

    「不必?不,你的傷口……」

    「有點發炎,甚至感染是嗎?」

    韓鳳舞沒有說話,而這恰好證實了他的疑問。

    他鬆開她的手,無力地跌回床上,「小舞,你走吧!」

    她仍舊沒有說話,但剪水秋瞳裡卻寫著疑問。

    「你一直想離開我,不是嗎?現在正是你離開我的最好機會,你走吧!我不會怪你的。」

    「可是你的傷……」

    應長天冷冷一笑,「傷?我知道我的傷好不了了,你不用再欺騙我!」

    「不,你的傷會好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韓鳳舞說不出口,她實在無法當著他的面說出他可能會一輩子殘廢的事實,因為他曾經是那麼驕傲、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男人啊!

    「說!你為什麼不說了?」他猛然抓住她的肩頭搖晃低吼著:「說啊!妳是大夫,你慈悲救世,你一視同仁,既然如此,對你來說,我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患,既是普通病患,為什麼不敢把實情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說我的腳根本已經廢了?」

    「我……」他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擊在她脆弱的心上,讓她啞口無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該救我的!你既然恨我,為什麼不乾脆放手不管,讓我死了算了?」

    「不,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

    「為什麼?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不肯理我,這三年來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嗎?為什麼要救我?」

    「我……」韓鳳舞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黑瞳中有一絲抹不去的感情,「我……我就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你愛我?是嗎?」應長天低聲問,眼中淨是懷疑和痛苦。

    她沒有否認,「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裡,能吃能睡,還能說話、生氣、罵人,你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

    「可是你傷得不輕,需要繼續觀察,而且你的腳並不是沒有復元的可能,只要好好休息調養,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應長天聞言放聲哈哈大笑,那笑聲中有放肆,有苦澀,更多的是絕望,「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小舞,你以為我是二歲孩童,會隨隨便便就相信你的話?」

    「你不相信?」

    「你別忘了我是習武之人,怎麼會不清楚筋脈斷裂之後再接續會是什麼狀況呢?妳不要再騙我了,你走吧!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鬆開她,並將她用力推離自己。

    韓鳳舞定定站在原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應長天見狀,俊臉頓時變得鐵青,「你……滾!我明你滾,聽見沒有?給我滾,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韓鳳舞還是沒有離開,相反的,她轉身從藥箱中取出一隻翠綠色的小瓶,在掌心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後,走近應長天,「這是韓家祖傳的金創藥,對刀劍傷很有效,你的傷口很深,擦了這藥應該會——」

    應長天大手一揮,打散她手中的藥粉,同時惡狠狠地將她推倒在地,面目掙獰地像魔鬼一樣嘶吼著:「我叫你滾。你聽不懂嗎?或者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留下來看我的醜態,看我從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宰相,變成連路都不會走的殘廢?」

    「不,不是的,我從來就沒那樣想過……」

    「沒有那樣想過?既然沒有,那你就給我滾,別再讓我……」應長天突然悶哼一聲。雙手捧著胸前的傷口。血由他的指尖一絲絲滴了下來。

    韓鳳舞霎時魂飛魄散,急忙衝上前抱住他,「長天,你怎麼啦?長天!」

    應長天虛弱地靠在她身上。低聲輕喃:「你看,我連說個話都會昏倒,我已經配不上妳了。妳走吧!別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廢物身上!」

    韓鳳舞淚流滿面地猛搖頭,「不,我不走,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我一定會把你治好,不論用任何方法、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把你治好!」

    應長天無力地慢慢躺回床上,努力想睜開眼睛看她,「小舞……走……別再管我了……走……」

    ※※※

    晌午剛過,韓鳳舞提著她托人到山上採回來的藥草來到寄觀園。

    寄觀園是個典型的南方庭園,樓台層層,碧瓦朱欄,楊柳低垂,綠水雲煙,雅致的景色教人歎為觀止。

    不過韓鳳舞對這一切美景全都視若無睹,只是急急邁著腳步,穿過迴廊來到鳳佇慺。

    一到鳳佇樓她便發現翠兒坐在門口,雙手抱膝,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盹兒。

    「翠兒,快起來,別在這兒睡,會著涼的。」韓鳳舞輕輕搖著翠兒。

    睡得迷迷糊糊的翠兒被她這麼一搖,小小身子猛往旁邊一偏,差點撞上柱子,幸好韓鳳舞眼明手快地又將她拉回來,否則翠兒頭上就要多一個包了。

    翠兒意識模糊地揉著眼睛,「大小姐,你來了?」

    「嗯!別在這兒睡,要睡回房去,這樣子會著涼的。」

    「翠兒知道,翠兒不是故意要在這兒睡的,是……是大人要翠兒在這兒等大小姐,結果等著等著,就等到睡著了。」

    韓鳳舞微微一怔,急忙抓住翠兒問:「長天?長天要你在這兒等我?難道……難道他出了什麼狀況?」

    翠兒搖搖頭,又困惑地抓抓腮幫子,吞吞吐吐,一副不知該從何說起的表情,「大小姐,我……」

    「你怎麼啦?快說,長天怎麼啦?」

    「大人他……」

    「他怎麼啦?」眼看翠兒遲疑的模樣,韓鳳舞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索性站起身打算自己進去看個究竟。

    這時翠兒跳起來拉住她,「大小姐,你不用進去了!」

    「不用進去了?」韓鳳舞狐疑地皺起秀眉,「為什麼不用進去?長天今天應該換藥。我是專程來幫他……」

    「大人已經另外找了大夫,說是不需要麻煩大小姐,所以……所以讓翠兒在這兒等大小姐,請大小姐回去。」

    韓鳳舞一聽,整個人像被雷打到似地楞在當場,「另外……請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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