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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四十五章 文 / 舍人

    第四十五章

    衛家國的追悼會上幾乎集齊了南平縣大部分的科級幹部,雖隆重但氣氛並不沉重,雖人頭攢動但沒人真正傷悲。縣委劉書記在話筒前抑揚頓挫地念著悼詞,下面的人卻都在竊竊私語,恍然才明白為什麼一向招縣委領導深恨惡絕的衛家國,居然會啟動劉書記親自在追悼會致悼詞,感情是利用這機會來堂而皇之的批評教育活著的人,批評教育那些不能緊緊團結在縣委周圍的人!

    人群中的楊陸順分明看見跪在最面手捧父親遺照的衛邊渾身簌簌直抖,心知衛邊並非傷心,顯然是氣憤莫名導致,做兒子的怎麼會願意聽別人肆無忌憚地批評自己的父親,而且是已經故去了的人!可又能怎麼樣,不用看楊陸順也知道衛邊憤懣的神情,不過就楊陸順個人認為批評得並非不正確,用詞也很講究,甚至帶著些許的憐憫但又絕對符合劉書記的要求,既客觀地概括了衛書記的生平,又該讚美的沒吝惜該批評的也沒容情,捫心自問,楊陸順絕對是寫不出這麼言簡意賅客觀公正的悼詞,就他個人感情而言也寫不出令劉書記滿意的悼詞,可讓衛家人滿意的悼詞劉書記的絕對不會念的,難怪江主任主動攬了這差事,不由就衝前排江主任的背影投去感激的一瞥,明明知道江主任看不見。

    猶如鬧劇般的追悼會在「衛家國同志治喪委員會」主任老馬的一聲「金剛就位,起靈」吆喝下結束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八個漢子一發力抬起靈柩,衛邊鐵青著臉捧著遺像走前,在裡手人的引導下去了焚化爐,何醫生被兩個親戚攙扶著哭得死去活來,衛關雙眼紅腫卻很堅定地走在母親身後。

    劉書記等縣委領導在眾人的擁簇下匆匆離開了火葬場,似乎是有天大的要事急需處理又似乎是怕沾上了晦氣,能跟著劉書記離開的人自然是滿臉歡娛,儼然沾沾自喜;而想與劉書記親近卻沒機會的人則滿眼遺憾卻一臉傲然,呼朋喚友地安排活動。忒多的人一時間就做了鳥散,只餘下個空蕩蕩淒惶惶凌亂不堪的靈堂,楊陸順本待想代表衛家親屬向前來的縣委領導致謝,不管怎麼樣,人是他請來的,可看到老謝緊跟在劉書記身邊,而看向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嘲笑與得意,他就止步了,他實在不想跟老謝有任何的接觸,包括眼神!等他目送劉書記離開,渾身就像虛脫般,晃了晃趕緊坐在靈堂門口裡的長條凳上。他身體異常疲憊腦子裡也一片空白,茫然地望著蒼茫無際的天空,只想找張床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覺。

    「楊主任,我姐夫的後事搭幫你操心了啊,喝口熱茶不?」說話人的語氣極為討好。

    楊陸順猛地回過頭,映如眼簾的是一張帶著謙恭笑容的臉,還略微有點不自然,眼神裡分明還閃爍著敬畏虔誠,猶如他看到許多人在劉書記面前的神情彷彿,這讓他並不喜歡,順口說:「謝謝你了,你們也辛苦了,這不都是應該的麼。」面前的人他是不認識的,但肯定的衛家親戚,這不還有幾個在靈堂收拾著,準備撤退。

    那人搓著手連連點頭,腰也直往下彎:「哎呀,我跟姐夫是一家人幫忙那是應該的,你是領導,那就不同了,不同了,天怪冷的,喝口茶熱乎熱乎。」說著轉身朝其他人喊:「強伢子,快給楊主任泡杯茶,你也是眼睛不管事,你衛姑爹的後事還不搭幫楊主任操心啊!」那口氣就截然不同。轉臉又笑著從大衣裡面罩衣的口袋裡莫出盒玉沙煙,恭敬地遞上前說:「我這鄉里人只有這撇煙子,楊主任你將就著抽。」

    楊陸順忽然發現這人牙齒缺了顆,好像是一起在水利局招待所吃過飯,難怪這麼熱情,心想這些農村人好相處,幫了他點忙給了他點實惠,還記得還想著回報,心裡忽然暖了下,微笑接過煙,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在指甲殼上礅了礅煙,那人趕緊就送上了火,深吸了口才說:「這煙不撇了,我上班拿工資還抽不起這煙呢。」

    那人堆著笑說:「楊主任真會開玩笑,我在鄉里還是抽八角錢一包的金鳳凰,這玉沙煙是鄉上幹部們抽的,對我來說是頂好的煙,可我琢磨著你是縣委的主任,應該比鄉上幹部抽的煙高級些,我這才說玉沙是撇煙了。剛才我看來的人都是抽雲煙啊、外煙的,我還見到我鄉里的書記鄉長幾個了,他們也是抽好煙的,那我就認為楊主任肯定不會抽這樣的撇煙了,是麻起膽子敬的。」

    楊陸順不想在這上面囉嗦,問:「你管人情帳吧?也收了多少人情啊?」接過強伢子捧上來的茶說了聲謝謝,激動那毛小子臉都紅了,撓著腦殼嘿嘿直笑,那人抬手拍了強伢子後腦殼一下教訓道:「你小子沒禮貌,楊主任跟你客氣,你就這麼受了?去一邊做事去,莫在這裡出洋相。」順勢就坐在楊陸順旁邊,估計覺得靠緊了怕領導不喜歡,又趕緊挪了挪屁股,這才說:「楊主任,莫跟鄉里伢子計較,他見鄉上書記都難,莫說你縣委主任,是緊張的緣故。」

    楊陸順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說:「你姓何是吧?」那人說:「是啊,我是姓何,楊主任怎麼知道的?」

    楊陸順說:「你管衛書記做姐夫,怕是何醫生那頭的弟兄吧?我就猜你姓何了。」

    那人又是連連點頭說「楊主任真厲害,一猜就中,我是姐的叔伯老弟。哦,剛才你問收了好多人情啊,真的少得作孽。」頓時就一臉鄙然:「滿打滿算不超過兩千,還有一千多是親戚家上的人情,再不就是我姐醫院裡的人情。唉,比個鄉里死了的老倌子都不如喲。外面人上人情最大的就是你楊主任了,兩百!嘖嘖,今天我見忽然來了這麼多人,滿以為會收不少人情,誰曉得連根毛也沒得,還虧了我們一撮茶葉錢。」

    人情居然不到兩千,這令楊陸順暗暗吃驚,照說衛書記生前還有不少部隊戰友,聽關關說以前關係好的住得近的都去郵局打了電話,莫非都沒來?不過連曾經口口聲聲叫老營長的胡大哥也沒來,就直歎氣,心說人在百事好。

    那人見楊陸順歎氣,也歎著氣說:「楊主任,昨天我姐哭著跟我們說,姐夫一輩子只結交了你一個好朋友,不說從前當書記副書記那會風光,也不說倒霉後,只說現在,姐夫都故了,惟獨你這個朋友不睡不眠地跑上忙下,還有你那個乾兒子也出了大力,他帶一幫弟兄也幫了忙。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有你這樣的朋友,姐夫也必定含笑九泉了。」為了加重語氣,他還真邊說邊拍心門口。

    楊陸順忽然又看到衛書記的笑臉,眼睛濕潤起來,說:「我這算做了什麼,我早知道去關心老書記,怕是也輪不到我來操辦他的喪事了。」

    那人拍著膝蓋說:「哎呀我的楊主任,你還要做多少?都說人在人情在,你上了兩百元人情就足夠,非親非故的你不是姐夫的鐵兄弟,怎麼會捨死命地幫著操辦?就憑這點,我那外甥伢子衛邊就指天發誓要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哩。何況這縣上的劉書記啊古縣長的,都是你的面子才請來的,嘿嘿,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大幹部,腿肚子到現在都軟軟的咧。」那羨慕是溢於言表,嘖嘖不已。

    楊陸順看了他這模樣就真的厭惡了,姑且不說攀附權貴是人之常情,可濫攀一氣就毫無人品了,明明這劉書記不過是帶著報復甚至是幸災樂禍的心態來念了通悼詞,也用不著羨慕成這副德性吧?還不知道等衛書記火化完了怎麼去面對他的孤兒寡母呢,特別是衛邊,那小伙子真要衝自己發脾氣,還真只能幹受了,不由暗暗嗟搓唏噓。

    那人見楊陸順面色不愉,也省得怕是自己的話題引起了他不快,趕緊道:「唉,這人活一輩子,其他的不說,總要有幾個真心朋友,別到頭來有啥事沒人出頭。你看我姐,她們母女倆,一個死了男人一個死了爹,哭死的心情都有,要不是你來支持大局,怕是叫天都不應嘍。」見楊主任沒了反映,又胡亂說了幾句,就起身做事去了。

    楊陸順雖不喜這人,可他的話卻在心裡翻開了鍋,想想自己大學畢業參加工作這麼些年,掐指算來,是還沒幾個捨死命幫忙的真朋友,侯勇算不算?應該是不算,吃吃喝喝能湊一起,但絕對不是可以掏心窩子的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葉祝同算不算?應該在新平的時候算,確切地說應該是自己沒倒霉的時候算,自打葉大哥搞起了副業,兩弟兄就沒再真正交流過;小標算不算?連他自己也鬧不明白,看得出小標是誠心報恩,可當初對小標爺爺的承諾兌不得現,這是令他暗中遺憾,特別是有人說小標靠一幫流氓地痞在縣裡賣假煙,更使得他不敢甚至拒絕小標,不為別的,他是遵紀守法的人,實在不想把麻煩牽扯到自己頭上;那胡擁軍呢?都說歷經了戰場生死考驗的軍人最值得交往,可就憑老營長去世也沒個音信,又聯想到胡大哥的異常舉動,就懷疑胡擁軍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再細細一思量,楊陸順赫然發覺就再數不出其他人了,從前的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幾乎都沒什麼實質性的往來,為數不多走得近的高中同學卻都是有求與己才登門拜訪,這、這算得上朋友?!就歎息朋友真是難得交,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又為別人做過些什麼,值得讓別人當自己為朋友呢?自己這麼盡心操辦老書記的後事,無非是因為當初老書記有知遇之情、提攜之恩,更主要是受了如此恩惠卻不知道回報,等到人去渺茫了,才恍然驚醒,這番操持一半為了報恩,一半卻是心懷愧疚,再加上惻隱之心了。仔細想來,他跟老書記應該是不算朋友的,從始至終只是上下級同志關係。

    如此一琢磨,大冷的天也讓楊陸順額頭沁出了絲絲冷汗,他從來沒有這麼刻意地去想過這些,莫非真要歷經過什麼才知道人生的哲理不成?可付出這樣的代價實在昂貴,那是人生中寶貴的時光啊,可人都是這樣,沒經過痛苦磨礪是不會知道的,永遠也不會知道。

    「六子,你在這裡發什麼呆?還在想衛書記啊?」沙沙的聲音打斷了楊陸順的沉思。他有點慌亂甚至有點惱怒,可抬眼見到妻子關切的眼神,還有她身後小標同樣真摯的目光,別人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去撫慰自己的,親情頓時湮滅了一切,令他眼睛迅速濕潤起來,喉結骨碌了幾下才沙啞著說:「你、你們這麼快就轉回來了啊。」

    沙沙看著六子那張白淨的臉因睡眠不足而蠟黃了些許,平日刮得清潔溜溜的下巴也冒出了青灰的胡茬,而滿是血絲的眼睛裡分明流露出炙熱的情感,閃閃的似乎還有淚花,使得她母性大發,眼前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孩子在向母親求助,緊上前一步貼著坐下,溫柔地挽住他的胳膊說:「六子,別傷心了,你這麼幫忙,衛書記在天有靈會保佑你的,啊!」

    小標也說:「爹,這幾天你沒合下眼,太勞累了,還是回家去休息吧,乾媽說得對,你這樣盡心盡力,衛書記也就瞑目了。」

    楊陸順忽地站起來搶出靈堂,高聳的煙囪冒出了裊裊黑煙,就知道老書記徹底離開了人間隨風而去,是上天堂還是去西方極樂,都徹底與凡人無關,恩恩怨怨也徹底化為一股青煙,於是豆大的淚珠磅礡而出。

    沙沙驚呼著追了出去,見六子傻傻的衝著煙囪流淚,也是眼淚婆娑,搖晃著他說:「六子,你別這樣啊,你要有了什麼事,叫我和旺旺怎麼辦喲?」而小標只是遠遠地望著,平日裡匪性十足的眼神也被感動所替代,在他心裡,再也沒第二個人有乾爹那麼善良那麼崇高的了。

    靈堂裡還在收拾的衛家親戚也都紛紛跑了出來,七嘴八捨地議論著:「還是楊主任好喲,這麼大的幹部還這麼好心腸。」「唉,到底是國哥一手提撥的人,這就是感情啊。」「姐夫啊,你有這麼個好朋友,該放心地去了,怕是你的兒女他都會照顧的。」

    眼見著幾個鄉下人愛熱鬧,沙沙的面子有點落不下,自打六子榮升縣委辦副主任又住進了大樓房,沙沙那心氣也隨著高了起來,在娘家的地位早不是從前的受氣閨女,特別是建設哥嫂,那態度就不像是兄妹,也難怪,建設能開上局長小車全是六子的功勞,在單位也是被姐妹們人人羨慕,六子升副主任的一星期後,她就不再坐營業間,而是進了後面,安排了個最輕鬆的的活計而且還休禮拜天,而那以前佔了旅遊指標的什麼科長夫人也都不敢再在她面前裝模做樣,為啥,她男人職務沒六子高嘛。以前的同學、朋友上門的多了,從前寄居在娘家不方便,現在諾大的屋子,巴不得人多熱鬧。經常晚上家裡有桌麻將牌,少不得吃了喝了要奉承沙沙幾句,她也樂得受了,最讓沙沙有面子的是,六子手下那個小秦簡直就是一免費苦力,一個電話打去,叫幹什麼從不帶半個遲疑,從而使得沙沙品嚐到闞書記愛人宋姨頤指氣使的樂趣。你說叫她怎麼願意讓幾個鄉下人對著六子品頭論足,頓時溫柔也沒了,掏出手絹胡亂幫六子擦乾眼睛,拉著就走:「我不是說你,你好歹也是個正科級副主任,也要注意點影響,都三十的爺們了,就敢站在天底下哭,我真不知道怎麼說你。我看你是累了,回家睡覺去。」

    楊陸順恍過神來,掙開手說:「沙沙,我現在還回去不得,不知道何醫生還有什麼事好善後。」見沙沙神情不對,以為是關心他的身體,又急忙解釋道:「沙沙,好事做到底,幾天都過了,不差這半天,老書記走得淒涼,我不忍心就這麼甩手走了,我看你有事就先走也行,中午飯我就不回家吃了。」

    沙沙見他說得堅決,也沒轍,說:「那我就先走了,下午宋姨要到家裡打麻將,晚上你早點回,陪宋姨吃飯,知道不。還有,你看能把闞書記也請到家吃飯就最好了,我個婦道人家總不好親自去請吧?」

    楊陸順對闞書記宋姨可不敢馬虎,說:「行,這裡的事處理好了,我就去縣委接闞書記,哦,還有江主任一起也接到家吃飯,這次多虧了江主任。」

    沙沙異樣地瞅著楊陸順說:「六子,你腦子裡想的什麼呢?今天是專門請闞書記宋姨吃飯,怎麼能把江主任搞來參合?要請也岔開嘛,這樣也顯得比較尊敬江主任,免得人家心裡嘀咕你。」

    楊陸順一楞,就覺得沙沙的話很有道理,其實並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情緒大起大落造成了思維遲鈍,就強笑著說:「還是你這女人家想得細緻,真是賢內助啊,那就辛苦你了。」沙沙難得聽六子這麼誇她,緊了緊身上的呢子大衣,撩了下耳邊散亂的頭髮,沖六子嫣然一笑丟了句拜拜,滿心歡喜地走了,艷光四射硬把楊陸順看得楞了下神,心說人家的老婆生了娃就老相,沙沙倒是越發有韻味了,馬上又責備自己不該在這樣的環境心猿意馬,實在褻瀆了老書記尚未遠離的神靈。

    這是小標走近說:「爹,外面風大,還是到裡面去坐,熬了夜最容易感冒的。」楊陸順不想再做出一副淒淒切切的樣子,故意笑著打趣道:「小標,我三十整歲都沒滿,別把我看得老氣橫秋的,不是你爺爺臨走有交代,我寧可你叫我聲六子哥。」

    在小標的印象中楊陸順是嚴嚴肅肅,從讀書那會認識的楊老師就是個中規中矩、不苟言笑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以後一直又是如嚴父般教導他如何做人,所以他心裡是沒有什麼年齡界線,爹就是爹,對爹就要敬愛尊重,就要服從就要貼心,就要從任何角度去照顧,如同照顧當年風燭殘年的爺爺一般,可惜自己不走正道,明顯地感覺到了乾爹眼神裡的惋惜遺憾甚至自責,更察覺到乾爹在刻意避開自己,時常過分的客氣裡滿含著不容親近的警惕,莫說開玩笑,就連一起說話的機會也不多,猛地這麼一句玩笑話,他從吃驚到開心的一瞬間,卻也鼻子發酸,澀澀地說:「爹,我又沒說你老,知道不,這麼些年,這是你頭一次跟我開玩笑呢。」

    楊陸順沒想到自己想擺脫不快的玩笑話牽扯出了這絲情意,自從小標爺爺去世,這孩子就沒了親人,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孩子就要承擔這分淒涼與孤單,可自己這麼些年又給了這孩子多少親情與家庭的溫暖呢?高中就讀寄宿,沒多久輟學參軍入伍,一晃成年了再見面,居然陌生得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眼前流氓土匪一樣的人就是當年的楊小標,特別是安排的英雄救人事跡,就讓他對小標從心理上產生了畏懼,有心想管,可終究不是自己的親人,萬一等知道小標販賣假煙後,就更不願意與其有牽扯,想他祖輩身家清白,自己又是政府幹部,怎麼能與這號人混糾在一起呢?既然是小標的乾爹,就要承擔「養不教,父之過」的責任,可還能換回一個清白無暇的孩子嗎?是歉意還是愧疚,楊陸順分辨不清楚,但他走上去,用力擁抱了小標一下,使勁地拍了拍小標的背,然後注視著他說:「小標,是我做乾爹的沒盡到責任,我不是推委什麼,實在是我不知道怎麼與你交流,用爹的身份與你交流!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爺爺啊!」楊小標卻垂下頭說:「爹,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爺爺。」楊陸順誠摯地說:「那我們再來過,一定會讓爺爺滿意的。」楊小標赫然抬起頭,喃喃地道:「再來過?這麼些年都過去了,再怎麼來過,我實在不想回到從前的日子。爹,我實在窮怕了,我不想再住茅草屋,不想辛辛苦苦風吹日曬了一年卻沒幾個錢收成的農民生活,我不再想走我親爹娘的老路了。」楊陸順默然,短暫的無言後,才捋了把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說:「小標,進去說話,外面風大。」楊小標點點頭,就這麼悄聲跟著進了靈堂。

    裡面的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出了骨灰暫寄後,就可以撤出火葬場,見楊陸順兩人進來,忙不迭地抽椅子遞茶水,還不住把白碳堆到火盆裡,起初跟楊陸順說話的那人又湊過來,笑咪咪地拿出煙來敬,小標正心情不好,逕直從兜裡拿出大中華來,還是鐵皮匣子裝著的,頓時把幾個人的眼珠子給吸引了,直問是什麼高級煙。

    楊小標給楊陸順敬了根,打燃防風電子打火機,咻咻冒藍火的打火機又讓幾個農民開了眼,強伢子驚呼:「啊也,吹氧焊的就是噴藍火叻!」

    楊小標笑著說:「我這點火莫看小,你要是吹得熄,我這打火機就送你。」

    強伢子有點怯,旁人慫恿著說:「吹就吹,不信這點火還吹不滅咯!」

    楊小標把手一伸說:「這打火機得一百多元一個,南平還沒得賣,是件稀罕東西啦。」

    強伢子禁不住誘惑,果然鼓起嘴巴去吹,可又怎麼吹得熄,把個脖子筋漲得手指頭粗也無濟於事,倒是楊陸順看不下去了,笑著說:「小標,你莫逗人家了,知道農村人不認識這玩意兒還來逗人家。」

    楊小標就鬆了手拇指,藍火咻地沒了,卻仍舊說:「你個蠢寶崽,這是防風打火機,就是七、八級風也吹不滅,就憑你那嘴巴?」說得強伢子一臉通紅,其他人就怪強伢子沒卵本事,白讓人玩了一次。

    楊陸順冷眼瞅著,心裡暗暗歎氣,沒想到小標這麼忘本,居然也就那麼看不起農民,原本想乘這機會好聲開導他走正道,沒開口就被他堵了回去,而且理由居然就是捱不得窮受不得苦,那也可以用正當合法手段去發家致富,硬得搞歪門才行?只是借口而已,為他的行為找了個看似合理其實狗屁不通的借口,看來還得找機會死勸一次,不讓莫怪我跟你斷絕來往,我可不想有個販假煙的乾兒子,更不想受他連累失去現有的一切。

    可那幾人偏偏就對這衣著鮮光的有錢老闆感興趣,楊小標任何一樣東西都能讓他們嘖嘖稱奇,既驚訝昂貴的價錢又好奇華而不實的用途,不過話題更多的是對楊小標手指上那個碩大的金戒指,在他們眼裡,真正有錢的才帶金戒指,而且還這麼老大,強伢子甚至吧唧著嘴估計有一兩重,惹得眾人嘲笑不已,他還強嘴說:「俗話說寸金寸斤,我還是做少的講呢。」

    楊小標就伸展著手盡量讓他們看得更清楚,心裡嘀咕:媽的鄉里人不認貨,只曉得金子貴,我一個鑽戒比這破金的值錢得多,硬說不如帶個大金戒指好,真是沒辦法,看來遲早要到南邊去發展,窩在這裡沒意思。

    這裡閒閒叨叨說白話,那廂火化已經結束,何醫生幾乎是被人拖回來的,早已經哭得神魂顛倒了,按說化人時就應該把她送走的,可她死活不肯走,硬隔著鐵門哀哀的哭,直到化完了出了骨灰匣子,又抱著哭了半晌,還是衛邊跪著求才把骨灰匣子暫時寄存起來,等三七過了才移到墓地裡。

    見到何醫生如此哀傷,楊陸順起身安慰著,那何醫生早就哀傷過度,渾然不覺旁事,只是念叨著什麼,細一聽讓楊陸順臊了個死,恰巧聽到何醫生在咒罵縣委劉書記「你個瘟神劉書記,我男人活著被你整,死了還不放過,我要罵你全家不得安生,罵你瘟神劉不得好死」

    好在衛邊上前解了圍:「楊叔叔,你莫怪我媽,我也怨恨縣裡那些領導,也埋怨我媽為什麼硬要這混帳書記來參加追悼會。」說著請楊陸順坐下,雖然語氣竭力放輕鬆了,可仍舊氣得咬牙切齒。

    楊陸順重重地歎了口氣,環視著衛家親戚一眼,有心想離開,可實在不願意就這麼拍屁股走人,說:「邊邊,那就把你媽媽先送回家去休息吧,火葬場這邊的費用什麼,我再日後來結算,你爸爸的喪葬費用應該搞得清,這事我來處理,三兩天就成。」

    衛邊感激地說:「楊叔叔,真是太謝謝您了,要不是您來操辦,我真不知道是媽和妹該怎麼辦,我真不知道怎麼來謝您,我就再給您磕個頭,我衛邊永遠記得您的恩情。」說著就要下跪,好在楊陸順反映快,一把就扯住衛邊,可惜衛邊是誠心用磕頭來感謝,用了大力氣,楊陸順居然就沒拉得住,還是重重地跪了下去,只是沒磕成頭,楊小標在旁邊說:「爹,小邊這頭你應該受。」說著上前就把楊陸順按在椅子上坐著,衛邊便利利索索磕了下去,而且連磕三下。

    這下跪磕頭在中國算的最高禮節了,不是大恩德是受不到這樣的禮節的,就由不得楊陸順不生氣了,他操辦衛書記的後事說穿了也是在還恩情,怎麼擔得起這麼大的禮呢,就沖楊小標說:「你也幫著搞,這麼大的禮就不怕我折了陽壽啊?」

    楊小標呵呵一笑說:「都說大恩不言謝,那也總有點表示啊,就磕頭嘍,是人家小邊心甘情願的,怎麼會折陽壽,是吧小邊。」聽他口氣似乎跟衛邊很熟絡,就像老朋友一樣。

    衛邊爬起來,連連點頭說:「標哥說得對,是我誠心的,不得折壽,您這麼做是積了大德,我爸爸會保佑您一生平安,保佑我那旺旺小弟弟一生平安的。關關,你也來給楊叔叔磕頭。」不過很顯然衛邊不怎麼會說面子話,說得吭吭吧吧,臉上極不自然。

    衛關也就上前要磕頭,楊陸順奮力掙開小標的手,閃到一旁說:「千萬別這樣,我這麼做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要你們兄妹磕頭謝恩的。」

    無奈周圍衛家的親戚都喊著要受孩子一拜,衛邊和小標硬又把楊陸順架著坐下,受了衛關三個頭。

    受不了周圍人的好話如潮,楊陸順見時間也不早了,就趕緊喊:「大家都別吵了,我看你們也收拾熨帖,就趕緊撤吧,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何況何醫生也該回家好生休息,千萬別送走了衛書記,累倒了衛夫人。中午乾脆就去水利局招待所吃飯,家裡小鍋小灶的擺不開。」楊小標也豪氣地說:「今天我請客,大家吃好喝好。」

    楊陸順詫異地看了衛邊一眼,居然沒見他客氣一下,好在楊小標注意到了,笑著說:「爹,我認了衛邊做乾弟弟,那小子現在全聽我的。」眼睛卻只睃前面扶著何醫生的衛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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