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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縣 第一八四章(下) 文 / 舍人

    第一八四章(下)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楊陸順頂著諸多議論,發動全縣勞力修河堤,還嚴令督促,終於在下個洪峰到達前把全縣160公里沿河大堤鞏固一新,偏生國家氣象台預測的強降雨、高水位就成了「誤報」!看到平緩的河水流經南平,農民們額手相慶。但在許多心懷不滿的人眼裡,楊陸順所做的一切都是白用功,不少人就找顧憲章反映:「楊陸順是想撈政績,把他職務範圍裡的工作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搞好,典型的譁眾取寵,典型的討好上級、勞民傷財!」還有的人質疑:「為什麼楊陸順熱衷於大搞建設,還不惜吧手伸向全縣人民的荷包,莫非想從巨額的資金裡撈一筆?」「其他線上的資金卡得那麼緊,開口財政空虛、閉口財政緊張,連基本的辦公經費都發不足,找他批個款不跑上幾次、不好話說一籮筐,他還就是不理茬。那他怎麼就有那麼多閒錢搞三搞四?莫非其他單位就不是『共產』黨的部門了?」

    眾口鑠金,輪番地打小報告,讓本就對楊陸順有看法的顧憲章也大為惱火,這次大規模的修堤,確實耗費了南平縣打量人力物力,最讓顧憲章憤憤不平的,他搞「鄉鄉通程控電話」向下面鄉鎮集資,竟然受到很大地阻力,雖然他通過行政手段勉強集到了預定的資金,同樣也是罵聲一片,因為繳納集資款的農民根本用不起程控電話,能支付得起巨額初裝費、電話費的僅僅只是鄉政府七戰八所、鄉上領導及街道上先富裕起來的個體戶,農民們當然心存抵制了。但接下來農民踴躍上堤的熱情與積極性,與前面對待程控電話是截然相反的情緒。作為縣裡一把手這麼能容忍下級的威信超越自己呢?

    而且顧憲章還招到其他縣的同僚嘲諷,西平的胡市長就不無尖酸刻薄地調侃:「老顧,你也太不講革命情義了吧,莫非存心想看我們西平水淹七軍的笑話?不過看你們整齊溜光的河堤,還真是羊糞蛋蛋外面鮮光啊!」此話的真實含義誰都知道,就是諷刺西平一直在各方面都要壓著南平,南平沒轍了,只好做表面工夫。而且其他縣都怕南平帶了頭,市裡要求其他縣也搞水利維修,這些勞神費力的活試想誰樂意搞呢?幸好老天幫忙,真要水位直逼警戒線,還真難說市裡不大動干戈。

    顧憲章正好藉著捕風捉影的閒言流語,對此進行了財務審計,如此浩大的工程,涉及單位無數,難保裡面沒有佔小便宜撈好處的,他知道楊陸順的個性極為謹慎,斷斷不會從中漁利,但也可以藉機批評楊陸順督管不利,壓壓楊陸順近期高竄起來的威信,讓楊陸順知道南平終究是我顧憲章的南平。

    對於縣委接連開會集中的批評行為,楊陸順不是沒警惕,好在他潔身自好,經濟沒問題、作風沒問題,再者工作中確實也存在各種問題,批評得也沒錯,楊陸順在會上都謙虛接受,還幾次誠懇地做了檢討。這倒引起了部分常委們的同情,只有做得多才錯得多,何況楊陸順還極為低調的承擔了本不該由他負責的責任,當先跳出來為楊陸順講好話的是馬崢嶸,不過話說得比較藝術,大抵上是支持顧憲章,只是迂迴著替楊陸順解圍,可正是這樣的話,讓顧憲章極為忌憚,只是不露聲色地聽著,接著人大主任老蔡也委婉地給楊陸順說情,然後統戰部老易也發言說楊陸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組織部長高峻本也想花花轎子人人抬,可發現老顧臉色越來越陰沉,就硬是嚥了下去。

    楊陸順也察覺到老顧不對頭,為了下步政府工作能順利按原計劃搞下去,就再次誠懇地進行了自我批評,短短三五分鐘發言,就幾次把「緊緊團結在顧書記周圍」提升到了全面工作最高的地位,甚是阿諛,彷彿南平離開了顧憲章,全縣人民就不知道吃飯不知道睡覺。偏生這些赤裸裸的奉承話讓顧憲章的表情「多雲轉晴」了,當然並不是顧憲章膚淺到如此地步,之所以轉晴,那是用表情的轉變告訴與會人員,南平縣的一把手是他顧憲章,其他人不管聲望多高、功勞多大,都得在我顧憲章面前服帖。

    幾番敲打下來,顧憲章覺得差不多了,就把楊陸順私下請到辦公室,當然態度就又恢復了從前的親暱熱情,主動敬了楊陸順一根金春江煙,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說:「陸順,這幾天你委屈嘍。」

    楊陸順知道「無慾則剛」,可他的工作實在離不開顧憲章的支持,哪怕市裡王市長很關注他的工作,哪怕省裡有省委劉書記青睞,如果一味依靠上面的力量來解決問題,豈不成了仗勢欺人的無能傢伙?所以也神情自如地說:「顧書記,我不委屈,畢竟是因為我管理上的疏忽才出了問題的,顧書記批評得對,也很及時,這段時間怕是太順利了,不知不覺有點翹尾巴,這次敲響的警鐘才使我真正看清所處的位置。都是我太不成熟的緣故,工作上要是沒顧書記的大力支持,我楊陸順何德何能做出那麼多成績呢。以後我會多主動向你匯報思想,爭取思路上跟住縣委、腳步跟緊顧書記!」

    顧憲章呵呵一笑說:「陸順,真沒怨言?」楊陸順說:「真的沒有。」顧憲章說:「陸順,撇開職務高低,我長你十來歲,算是老大哥,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相互溝通,都說人心隔肚皮,誰也猜不透誰,怎麼增加瞭解增進信任,溝通很重要。你的最大缺點就是只會埋頭工作,還有點認死理。是不是啊。」

    楊陸順赧然,稍一思索,就覺得顧憲章看似辭,含著豐富的人生哲理,這些都是需要生活積累沉澱才能領悟到的,虛心地說:「顧書記,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現在我明白了,我知道以後怎麼做了。」

    顧憲章說:「陸順,我也知道你是聰明人。這幾年我是看著你成長的,與你這小老弟搭檔做事,還是很愉快的,上次到市裡爭取資金,我事先也沒跟你通氣,你就獨自從王市長那裡搞了五百萬,可以說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嘛。還有商品糧基地等等。陸順,我有預感,老朱退了,你可以上,我也願意你上,政府工作缺的就是老黃牛。你才三十多,正是苦幹的好年齡啊!」

    楊陸順楞了下,詫異地看著老顧,忙說:「顧書記,我可真沒想過這些,能有今天,都是組織破格給予我的。你也分析了我的情況,認真執行縣委的決策,勉強做好一線工作還行,要我負責整個政府工作,我自認能力不夠,會誤事的。」

    顧憲章沒放過楊陸順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看樣子楊陸順確實覺得提縣長很突兀,還得再探探口風:「哈哈,誰也不是天生會當縣長、縣委書記的嘛。我覺得你比老朱要勝任得多,唉,我在基層搞了多年,還真想到市裡換個安樂單位養老算了,陸順,你對老馬評價如何,你們倆在南平搭班子情況會怎麼樣呢?」見楊陸順有點猶豫,呵呵笑道:「有話儘管說,還怕我們話會到處傳麼?」

    楊陸順籍著敬煙點火的空,飛快地思索老顧問話的真實含義,照說老顧老馬都是孫書記的人,應該在敏感問題上有默契,不論老顧問話的心意有幾分真幾分虛偽,都不能當著老顧讚揚對縣委書記位置極具競爭力的老馬,就換上推心置腹的口吻,緩緩說:「顧書記,按說我是下級,不應該擅自評論馬書記,但我和馬書記都是黨員,在政治上是同志,是平等的,我就客觀地說說馬書記的情況。據我不太成熟地觀察,馬書記在市裡機關時間太長,似乎不怎麼適應基層單位工作,身為黨群書記,要抓大放小,而不是事事兼顧,就難免抓了芝麻丟了西瓜。而且馬書記缺少您身上的務實作風,說得嚴重點就是太官僚,這樣的同志真不適合當縣委書記,至少我是口服而心不服的。假設真要兩人搭班子,我看肯定矛盾多多,不是市委領導們願意看到的場面。」

    顧憲章狡黠地一笑,說:「陸順,幸虧你不是市委領導,你的評語足讓老馬的政治前途就次打住啊。」

    楊陸順說:「顧書記,我在您面前說話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哪怕馬書記這幾次幫我講了幾回好話,也不足以改變我對他的看法。」

    顧憲章還就真開始相信楊陸順的話了,雖然有點片面,但確實沒誇大也沒縮小,而且還很尖銳,符合楊陸順一貫的態度,不過他可沒那麼輕易相信,說:「陸順,老馬這段時間把培訓幹部的組織工作當成了賺錢手段,不斷在黨校開班授課收取高額學費,你有什麼看法?」

    楊陸順就歉意地說:「顧書記,說到源頭,還是我這個分管財政的副縣長沒本事,如果能使縣財政寬裕的話,能給足各單位經費,馬書記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開班收取高額培訓費上了。其實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培訓的都是機關幹部,收取的培訓費終究還是財政撥付的經費。顧書記,今年棉花效益非常好,明年財政就寬裕了,是不是該給您換新車了?雖然有關文件精神一再強調公務用車不得超標,我們就買國產奧迪車,總比小桑氣派。」

    顧憲章見楊陸順對馬崢嶸的搞法還有歉意,心裡陡然就不滿起來,以前常委會上研究學校、醫院提高各項收費,反對得最厲害的就是楊陸順,偏生對馬崢嶸就不反對,看來楊陸順立場並不穩定呢。而且還把換車的好意當成轉移話題的手段,就不冷不熱地說:「換車不急,還是去年城關鎮買的新車呢,換了徒增閒話,倒是政協人大該換車了。你先考慮怎麼安撫他們吧。」

    楊陸順自認為老顧找他談話,無非是表示批評是迫不得已,根本沒去深入追思,接著就把當前他負責的工作詳細地做了匯報,想請顧書記支持。

    顧憲章本待想敷衍算了,轉念想到小章還是楊陸順精心安排,又籍借許超美攀上了省政府的許秘書長,雖與攀附省委書記的目標有較大差距,但總算不至於吊死在孫書記一根籐上。

    雙搶結束,顧憲章就在大會小會上強調要保證上繳必須完成計劃任務,楊陸順為了保障農民交糧不被基層糧站搞名堂,三令五申糧站工作人員必須服務態度良好,不許剋扣農民,更不許在稱上耍花樣,如有違規,首先追究糧站主任責任,該撤就撤,絕不手軟。還在糧站醒目處粘貼了違規舉報電話,只要農民舉報,縣政府臨時成立的「大收大購問題處理辦」就會派專人下來處理。

    為了取信於農民,楊陸順還專門派出五個小組的計量人員突擊檢查鄉鎮糧站的磅秤,查出有短斤少量的,立即停了司稱人員的職,並追究糧站負責人的行政責任,雙倍返還農民。

    多少年來農民到糧站賣糧食,都要看糧站工作人員的臉色,在糧食品級上都要吃點小虧,在稱上都要認點剋扣,不過今年情況就大不同,糧站工作人員不僅臉上都帶了點笑,而且還準備了消暑的綠豆湯。農民還能看到不定時地來輛小車,裡面下來幾個胸帶證章的幹部去較稱,農民這才從來人嘴裡知道,是縣裡專門突擊檢查的。有了政府的保證,農民交售糧食的積極性更加高漲。楊陸順樂觀地估計,商品糧上繳任務比預計要提前一星期完成。

    九四年九月十五日,首都各界代表三千多人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集會,紀念我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四十週年。喬石委員長在會上發表講話指出: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適合我國國情的根本政治制度,要進一步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更好地發揮國家權力機關的作用。

    春江省也相應地開會慶祝,南風市委的人大代表包括市委孫書記等人前去春江集會,卻沒想到,孫書記在會上心臟病急性發作,大面積心肌梗塞,以致心臟停止跳動達五分鐘之久,雖經過緊急治療搶救回了性命,但長時間缺氧導致大腦反應很遲鈍,提前進入了老年癡呆症狀態,省委經過緊急磋商,決定暫時由王智泓出任南風市委書記兼南風市長職務,臨時性的成了黨政一肩挑。

    孫書記的病情很快傳到了南平,作為孫書記提撥起來的顧憲章和馬崢嶸頓時驚慌不已,連夜打聽孫書記住院地址,等顧憲章馬崢嶸見到孫書記後,徹底死了心,孫書記幾乎都記不起他們倆是誰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南平縣的寧靜,以前一直被打壓排擠的朱凡祖立即就活躍起來,當等省委宣佈由市長王智泓接任市委書記時,朱凡祖興奮得直喊省委英明,而顧憲章馬崢嶸同時失去得力靠山,很是同病相憐,在得知孫書記狀態後很快就形成了統一戰線。

    為了向新任市委書記報喜,顧憲章親自督促南平加緊修建程控電話網,一定要在十一月底全面開通,就好邀請市委王書記出席剪綵儀式。不過朱凡祖可就不會在常委會上輕易同意顧憲章的意見了,他開始了叫板:「顧書記,縣裡幾次大的行動已經耽誤政府工作很多了,如今財貿上繳要完成四季度考核任務,各鄉鎮沒有完成任務的佔了百分之八十多,縣裡每天都要把實時進度上報到市裡,一天排個名次,南平就開背榜了,還不加緊催收,真要背榜了,我這當縣長的可沒臉去開會。還有計劃生育工作也是重頭,全縣待節扎的婦女已經有兩千多人,都是生了兩胎甚至三胎的,萬一沒個留神懷上幾個,我看南平全年工作就全白做了。我的意見是,集中精力催財貿上繳,限定時間搞節扎。」

    顧憲章當然不會去爭執,意見相左很正常,一、二把手相持不下,就先民主後集中了,舉手表決嘛。表決的結果自然不出意料,大部分常委都同意先搞程控電話,請市委王書記下來主持開通儀式,好藉機親近新領導。

    楊陸順覺得朱縣長的提議更符合南平工作的緩急,程控電話早通晚通不影響全局工作,可四季度的財貿工作不搞好,肯定得挨市政府的批評,真要背榜了,身為分管財政的縣長怎麼著臉上也無光彩。計生工作一直是政府的重要工作,雖然現在以罰款為主,但大量計劃外超生是堅決不允許的,問題是責任狀是市政府對口縣政府簽定的,可以說出了問題主要責任是政府這邊抗,這也就是書記不太重視、縣長急得跳腳的緣故了。也就以常務副縣長的身份發言表示財貿工作和計生工作的重要性。但在舉手表決時,楊陸順可不會出風頭,跟著大部分人舉手贊同顧書記,反對了朱縣長。

    會後,朱凡祖卻很滿意楊陸順的表現,能在會上發言支持他的提議,楊陸順應該是下了很大決心擔了風險的,是以在縣長工作會上,朱凡祖很大氣地說:「現在財貿上繳工作任務緊迫,計生工作更是疏忽大意不得,這樣,我們分工行事,我和楊縣長主抓財貿上繳,苗縣長和張縣長則突擊計生節扎,我叫政府辦通知各鄉鎮的鄉長及分管計生、財貿的副鄉長開會部署,我就不信了,沒了黨委管,政府工作就會癱瘓!」

    此時顧憲章和馬崢嶸聚在書記辦公室,很是擔憂,對於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倆是早就看多了,原本以為孫書記至少還能在南風再干一屆,即便調動,也應該是提撥,總還有個照應,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傻了眼,顧憲章好歹還攀上了省政府的許秘書長,姿態低點,勉強保住縣委書記,然後到年紀退線養老也還想得通,可馬崢嶸就慘了,莫看黨群書記是三把手,上可以直接出任縣委書記,中也可以出任縣長,問題是得有市委領導提撥才行啊,眼看著老朱要退了,有孫書記在完全可以安安心心當縣長,甚至還有機會取代老顧,如今希望成了泡影。

    馬崢嶸滿腔恨意發洩在老朱身上:「顧書記,你看朱凡祖那德性,孫書記下了,難道王書記就會延長他的政治生命,破格提他當縣委書記?連你的提議也敢反對,真是不曉得自己吃了幾飯干飯!」

    顧憲章如何不惱怒,但在關鍵時刻可不能讓新書記看到南平縣矛盾重重,故意笑道:「言論自由嘛,允許不同意見的。不過他反對有什麼用,還不是他的提議沒通過啊。再說他馬上就到年紀要退了,猖狂也只幾天,不足為患。」就衝著馬崢嶸笑。

    馬崢嶸心兒一陣撲通亂跳,獻媚地笑道:「還是顧書記你穩如泰山,我就不行了,老顧,我們都算是孫書記的人,如今孫書記不在了,你可得幫襯著我啊,老朱退了,就向市委舉薦我接腳,至少我們知根熟底,以後搭班子,我保證無條件支持你的工作,把南平搞得更好!」

    顧憲章看著老馬諂媚的表情,本應該心裡很得意,但想到認識老馬這麼些年他第一次低三下四跟自己講話,油然產生了兔死狐悲的淒涼,沒了孫書記的拉馬猶如沒了娘的野孩子,可自己比老馬又好多少呢?他自己也沒什麼譜,看來終究還是得依仗王市長對楊陸順青睞,盡量支持楊陸順取代老朱,老馬這號只會溜鬚拍馬的傢伙,在一邊搖旗吶喊還可以,真要頂上前干番成績,是指望不上的,萬一楊陸順如願當上了縣長,會不會不好駕馭呢?會不會仗著關係硬同自己爭權奪利呢?他預料不到,現在惟有等待市委對各縣班子的調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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