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縣 第一九零章(上) 文 / 舍人
第一九零章（上）
尤奮鬥看著楊陸順邁著輕盈地步伐離開接待室，心裡再次醋意大發，同樣是上午接到楊秘書長的電話，他緊趕急趕上午就到了市裡，本也想顯得積極點給王書記增加點好感，可惜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好歹自己是老資格的縣長了，怎麼也得給點面子吧？居然在楊陸順這小年輕面前掉了份，看來「一朝天子一朝臣」真乃至古名言也。他憤憤地感慨，想到自己原是孫書記提撥起來的，一顆心也逐漸冰涼起來，哪怕面前的白碳火紅彤彤地燃得正旺。
楊陸順跟著楊宜去二樓市長辦公室，楊宜這會才很親熱地小聲說：「陸順，恭喜你啊，你是王書記上任第一次人事調動，意義非常啊。」見楊陸順多少透著點怯意，邊跟身邊經過的同事們點頭打招呼，邊說：「王書記一直沒騰辦公室，政府的工作要多點繁雜點，辦公室還是以前的，怕是要等新市長上任才會去市委那邊。雖說這次通知你來是匯報工作，我琢磨著應該是你任命開縣縣委副書記的一次非正式談話吧，王書記為人很和藹，幾年來一貫這樣。」楊陸順不怯才怪呢，畢竟關係到他能否進步，雖說他並不是官迷，可能外面都知道他要進步了，萬一消息有誤，那就丟人丟大了，他完全不知道王書記將要談些什麼，真擔心應對失據讓領導有看法，試想這樣的心態如何不露怯。
好容易到了市長辦公室，外間趙君豪見到楊陸順忙走出辦公桌握手，也悄聲說：「楊縣長，來了啊。」楊陸順感覺趙君豪在握手時刻意加大了力量，混沒有那種慣性動作而透著的隨意，笑容也甚為歡喜誠摯，心裡多少安穩了些，楊宜說：「趙秘，人交給你了，我回辦公室，要是王書記找尤縣長，就打個電話去我辦公室行了。」臨走還笑著拍了拍楊陸順的胳膊。
趙君豪似乎也發覺楊陸順緊張，就沒急於進裡間辦公室向王書記匯報，而是接過楊陸順敬的煙，請他坐下，說：「陸順，恭喜你了啊，本來想提前給你報喜，想想沒去錦上添花，市委常委會就跟你們縣委常委會一樣，剛散會會議上重要內容也就基本傳開了，你去開縣任縣長是鐵定了的，這樣蠻好，以前我休息想下去找你，想到兩個渡口我就沒勁了，以後去開縣只要一個多小時車程，到時候可別嫌兄弟我麻煩楊縣長你喲。」
楊陸順聽趙君豪說去開縣是鐵定了，心情大為鬆弛，忙說：「趙科長說笑了，你是我們下面請都請不到的客人呢，我保證隨時去，隨時熱烈歡迎。」
趙君豪見楊陸順笑得自然很多了，又貼心地說：「陸順，昨天晚上的常委會深夜才結束，上午很早王書記又起床辦公，中午陪省經貿委的領導吃飯，怕是有點疲倦，臉色不怎麼好，不代表王書記心情不好，黨政一肩挑很辛苦的，我這就去通知王書記。」
楊陸順感激地點點頭，都不知道用什麼話來感謝趙君豪的好意，忙站起來等著趙君豪叫他進去見王書記。果然趙君豪進去後馬上出來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楊陸順就連忙拉抻下衣角，進了市長辦公室，而趙君豪卻沒再進去，只是很小心地關上了房門。
辦公室裡因為大而顯得有點冷清，加之頭上日光燈發出的螢光更顯得寒氣直冒，辦公室盡頭的辦公桌上，王書記埋頭不知道在寫著什麼，楊陸順上前幾步才說：「王書記，您好。」
王智泓沒抬頭，拿筆的手一擺說：「你先坐，馬上就批完了。」
楊陸順就退到沙發上坐著，只見王書記刷刷刷奮筆寫著什麼，最後一頓，應該是結束了，也就把目光稍微移下點，看著辦公桌上那堆厚厚的文件卷宗。
王智泓把筆套上，稍微整理下辦公桌，起身走到楊陸順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本想微笑，可不知怎麼沒笑出來，眼睛因睡眠不足而漲痛，不由長吁著掩住了眼輕輕揉著。開口就問：「楊陸順同志，你也聽說市委決定調你去開縣任縣長了，有什麼想法看法啊？」
楊陸順卻是見到王書記臉色很嚴峻，有稜有角的臉全無表情，跟以前和藹親切地神情大不相同，特別是稍帶蒼白的面頰典型地熬夜狀態，一股領導威嚴不容覷目，忙把目光從王書記臉上挪開，說：「王書記，我很驚訝，對沒經過證實的小道消息不怎麼確信。」
王智泓拿開揉眼的手坐直了身體，接過楊陸順遞來的香煙卻不點上，下意識地把玩著說：「哦，那我現在通知你，市委已經通過決議推薦你出任開縣人民政府縣長，市委組織部已經緊急準備材料上報省裡，你又有何想法呢？」
面對王書記咄咄口吻，楊陸順緊張地挪了挪身子，語氣肯定地說：「王書記，我先感謝組織對我的信任和重用，我會遵照組織的安排，爭取在開縣搞好本職工作。」
王智泓說：「口氣很大，也不謙虛啊！」
楊陸順原以為自己應對很得體，故意不去說那些阿諛奉承的話，盡量做到簡潔，卻被領導給了這麼個評語，頓時臉漲得通紅：「王書記，我、我只是不想說廢話耽誤您的時間，我知道您昨天晚上開會很晚，忙於工作到現在還沒好好休息，我、我不想在您面前說那些不切實際的大話、空話，既然市委決定讓我出任開縣縣長，說明組織和領導對我是信任的、是瞭解的。而我是組織一員，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無條件服從組織的任何決定決議，還要在新的崗位上做到本分。」
王智泓的確認為楊陸順的話很合意，他在領導崗位上多年，什麼保證、決心聽得夠多了，而那些上任前拍胸口到任後無所作為的也太多，一個好幹部好領導不是誇誇其談而來的，是在工作上做出來的，本想和顏悅色不給小楊造成緊張，可他將來對楊陸順的期待決不可以笑談了之，看著面前鬥志昂揚的楊陸順，心裡忽生歉意，不由雙眉緊蹙，沉聲說：「好，我需要的就是不說空話大話的同志，而你在南平出任縣長助理、常務副縣長兩年裡，也確實少有誇誇其談，更多地把精力投入到了一線工作，你是文字幹部出身，能放棄熟悉的工作、埋頭腳踏實地地工作，我很欣賞，取得的成績也是令市裡甚至省裡矚目。不怕告訴你實話，省委劉書記也很密切地關注著你的工作，這次南平經濟大好，財政一改歷年倒掛，省委劉書記很滿意，改革開放的目的，就是讓人民群眾過上好日子，搞市場經濟，就是擺脫計劃經濟時期政府職能部門的僵化落後，創造更大的經濟效益。這兩點，你做得很好，效果也很顯著。不過你在工作中也存在諸多問題，反映最強烈、影響最不好的，就是工作缺乏光明磊落，是正確的就要堅持，是有利的就要爭取，明明是堂堂正正的，你卻搞得見不了人，卻去搞什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上級命令指示陽奉陰違，自由主義很嚴重啊！」
楊陸順確實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他的小伎倆也不是什麼陰謀詭計，而是大大方方的陽謀，要是墨守成規地刻板執行，也就沒有南平令人矚目的成績了，南平農民也就沒了滿意地收成，趕緊順著王書記的口風承認了錯誤，不過面色卻恢復了正常，讓他的誠意受到了影響。
王智泓如何看不出來，當下加重語氣道：「楊陸順同志，這次是我和章副書記共同推薦你去開縣，開縣目前情況很不理想，集中體現在財政問題、干群關係緊張、政府在民間威信不足，堂堂開縣人民政府在群眾嘴巴裡變成了賴皮政府，成了欠帳大戶，真是聞所未聞的笑話！你到開縣的任務，就是扭轉政府的被動局面，恢復人民群眾對政府的信心，這不是個簡單任務，也不是靠小聰明小把戲就可以的，需要的是大氣、正氣！讓開縣人民知道，縣政府不是某些人的政府，是人民大眾的政府，是為人民群眾謀福利的政府！」他說這話是帶了氣的，當然是氣憤前孫書記竟然無視他再三勸阻，任憑尤奮鬥去敗了開縣的家底，一個小縣城需要六十米寬的大街嗎？需要造價三千萬的綜合集貿市場嗎？需要簇新的縣委政府辦公大樓還帶個廣場嗎？有這些錢怎麼就不能為人民群眾做點實事呢？
楊陸順沒想到開縣在王書記印象裡這麼差，情況會這麼複雜，根據他個人對開縣的所知所聞，問題確實存在不少，頂多就是基礎差、財政狀況不好。但現在覺得事情嚴重得很，可想而知去開縣後任務多麼艱巨，開縣半平地半丘陵的地理情況本就不容易發展經濟，多年來也是窮得叮噹響、地區縣裡想盡辦法也沒能妥善解決的，何況還要挽回政府在民間的威信，政府沒錢沒力為人民群眾做好事，怎麼讓人民群眾叫好呢？可他話說在了前面，當下鼓足勇氣說：「王書記，開縣的情況我大體知道些情況，我也會按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去搞好本職工作，堅決做到行事堂堂正正，再不犯以前在南平的錯誤。」
王智泓提高聲音強調：「楊陸順同志，你現在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將是個六十多萬人口縣政府的縣長，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政府，要建設政府的正面形象、讓人民群眾信任擁戴，就得一切以人民利益為上，凡是損害人民利益的都要制止都要打擊，讓開縣人民真正感受到縣政府是為他們的利益而存在，才會恢復信心，才會真心實意地跟黨、跟政府走。知道嗎！」
楊陸順自然知道，從他懂事起就知道黨和政府是為人民服務的，幹部都是人民公僕，可今天王書記如此鄭重地給他上基礎課，多少也懂了點領導意圖，鄭重地點頭說：「是！王書記！」
王智泓憂心地說：「陸順啊，這次提議你去開縣，我看重的就是你清正廉潔地為官、高標準地為人。九二年小平同志南巡講話後，全國再次掀起了改革新潮，黨政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經濟建設上，多少也忽視了對黨員幹部思想素質的加強，疏忽了對黨員幹部行為的監督，很多幹部藉著手裡的公共權利吃喝玩樂，作風生活逐漸出現腐化，我不妨提前透露下，南風是時候整頓風氣、肅清**，全力以赴地進行改革大業！你很不錯，還經得起考驗。」當然改革事業面臨地還有改革派與保守派的明爭暗鬥，不過這些都不方便跟基層同志說，不關是中央、省裡，就連市裡都存在一幫為計劃經濟搖旗吶喊的頑固派，偏生勢力還不容小覷！
楊陸順悚然而驚，提起生活作風腐化，他立即想起老顧去嫖和老馬有情夫，這就是王書記說的典型的領導幹部生活作風腐化，改革開放國門大開，帶來了精華也溜進了糟粕，抵擋不住誘惑的自然要出問題，有心想就此匯報於王書記，卻又不知道怎麼說起，既然王書記早對黨員幹部的問題有所察覺，就給老顧老馬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也許通過全市範圍的整風，他們都會收斂不犯了，他對王書記關於他個人的評價很是沾沾自喜，看來他堅持潔身自好是正確的，以後還要加強自身休養學習，做個人民喜歡的好幹部。
楊陸順從王書記辦公室出來，很高興地與趙君豪說：「趙科長，王書記請你進去。」趙君豪說：「談話完了，先別急著回南平，晚上成傑英請你吃飯，你們是黨校同學，多保持聯繫，可別太顧著工作生分了感情喲。要是楊秘書長沒啥事，你去菊花塘找傑英，我給你抄個呼機號碼，辦公室要是沒人，一呼就到。」
處於禮貌，楊陸順下樓去辦公室向楊宜告辭，楊宜笑著用嘴努了下小接待室，小聲說：「等老尤走了，我們再聊，別急著走嘛。你也別進去了，老尤心情不好呢。」說話間電話響了，楊宜接來一聽恩恩了兩聲放下電話，說：「陸順，你坐會，我把老尤領去王書記辦公室就完成任務嘍。」
尤奮鬥跟著楊宜出了接待室見楊陸順在外面，笑著說：「楊縣長，你是過關了，要不在辦公室等等我，見過王書記後，我們幾個聚一聚，難得這麼個機會嘛。」
楊陸順還沒來得及說話，楊宜說：「別拉我了，等會我還要去菊花塘有事，趕緊上樓去吧老尤。」
尤奮鬥說：「你是市領導，你要走我還攔得住你？楊縣長總沒其他事吧？給我面子就等我一下啊。」
楊陸順說：「尤縣長，今天我還有其他事，要不以後我們再約時間？」
楊宜不等尤奮鬥再囉嗦，連推帶拽地把老尤「轟」出了門，臨了轉臉沖楊陸順得意一笑。楊陸順曉得楊宜和成傑英關係不錯，這會趙君豪又囑咐要多聯繫傑英，看來不是吃飯那麼簡單，也不去想其他，拿起電話就撥傑英辦公室，沒人接，再打去菊花塘區政府辦，才知道傑英下午在區建設局開個什麼會，只得按著呼機號碼去呼叫。
還沒等到傑英回電話，楊宜就從樓上下來了，笑咪咪地說：「陸順，下午就別急著走，我正要去菊花塘找成傑英，你們是黨校同學，一起去噌頓酒喝。傑英跟我是好朋友，說起你他就挑大拇指，現在看來，傑英不是奉承你啊，一起去黨校的幾個，還是你最先提正處嘛。」
楊陸順知道拒絕是不行的了，就笑著說：「楊秘書長，我已經給傑英打了傳呼，不過他還沒回電話，不知道在忙啥。」
楊宜呵呵笑道：「哦，你在擴傑英啊，看來你們同學感情蠻深厚嘛。陸順，你也別太生分，叫我名字也行，我癡長幾歲叫我楊哥也行，咱們反正是一筆寫不出的楊字，早就是一家人了。陸順老弟啊，趕緊打電話回家給弟媳婦請假，順便也給弟妹報喜啊。」
楊陸順說：「現在不急打電話，她還在上班呢，我就是在縣裡回家也沒個准的，她早就習慣我不在家了。」
楊宜說：「基層的就這樣，軍功章也有弟妹的一半呢。這次去開縣，盡快讓弟妹也過去，當縣長了事更煩瑣，沒個女人在身邊不方便，再說我陸順老弟風度翩翩，我估計著弟妹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開縣。免得你被風騷妹子勾了去。」
楊陸順呵呵笑道：「楊秘、楊哥莫打趣小弟我了，說風度儒雅，我怎及得你呢，你是我們南風有名散文大家」
楊宜接茬道「唉，就是這個散文大家害了我喲，以前年輕的時候是文學青年，搞文字工作之餘也愛冒冒酸氣，得，現在提起我楊宜只誇我散文好，倒成了個不務正業的由頭。」似乎有難言之隱，搖搖頭沒再接著說下去。
楊陸順到底不瞭解楊宜，要是換了知道他底細的人是絕對不敢輕易提他是散文大家，早幾年有市裡想動他下去當縣裡副書記培養他，就是有人說他愛文學勝過當領導書生意氣太濃厚，一拖就是好幾年，勉強提了個市政府的副秘書長，還是個副處級，眼看奔四十了還窩在機關裡，現在也是想跟楊陸順這個新書記親信走近點，希望在王書記手裡能早點進步。
好在電話響了，楊宜接起電話餵了聲，就笑著說：「不是我找你，是你同學楊陸順找你，是啊，在我辦公室裡呢，好，你跟他隨便說幾句祝賀的話，我們馬上就去菊花塘，哪裡？哦，我知道了，你這小子又換新根據地了啊？好的。」把電話沖楊陸順一遞，楊陸順接過電話說：「傑英，我是楊陸順啊，你在忙事還打呼機打擾你，我在楊秘書長辦公室的，來了市裡不給你去個電話，豈不是目中無人？呵呵，看你說的，行、行！我和楊秘書長一起來。」
成傑英放下電話，心裡很不平靜，要說他曾經是市政府秘書科長身份去參加黨校學習的，起步比楊陸順高了不少，沒想畢業新安排就出了差距，人家楊陸順是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他只是個一般副區長，還不到兩年，人家楊陸順就轉正當縣長了，他這副區長還是副區長，看來楊陸順進步神速跟省裡關係莫大，現在南平缺個常務副縣長，爭取爭取應該蠻有把握，當然還需要楊陸順與南平縣委交流交流，至少南平縣委得願意接受他這外來人是最好的，不然南平縣委想推薦本地幹部，未免以後去了也尷尬。這是他知道楊陸順去開縣當縣長馬上就有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