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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凌淑芬

    她回頭,發現她的新經紀人一副想把她拆吞入腹的樣子,她莫名其妙到不行。

    做堂弟的在肚皮裡快笑破。他對什麼藝術品完全不感興趣,不過捉弄他這個八風吹不動的堂哥才真正是好玩。

    「你是不是該回去聯絡電窯的工人盡速來修理了?」原仰蹙了蹙眉眼。

    「對喔!」她連忙跳起來。「原老大,我要回去了,哪天如果你感興趣,歡迎來我的工作室參觀。」

    原仰直到現在都還沒被她主動邀請過呢!每次都是他自己眼巴巴找上門去的。

    原野點點頭。「好,改天吧!」

    「掰掰。」她愉快地對所有人揮揮手,眼光一對上原仰陰涼的眼光,撇了撇嘴:「奴隸頭子。」

    原仰登時氣結。

    她走不到兩分鐘,雪倫也站了起來。

    「我也要走了。」

    原野伸手想去拉她,她森然一望,那眼神很明顯是短期之內都不給糖吃了,原野真是冤枉,明明他才是被偷窺的人,她幹嘛一副都是他錯的模樣。

    兩個女人離開之後,兩個男人坐在安靜的餐廳裡,相對無言。

    半晌,他堂弟輕笑一聲。

    「搞不過她們。」原野搖搖頭。

    原仰深有同感。

    「你何時又跑回來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他堂弟又問。

    「臨時決定的,不在原本的計畫之內。」

    「很多事都不在原本的計畫之內。」他堂弟笑得意有所指。

    原仰有一種心事被洞穿的感覺。

    「你是自身經驗談嗎?」他反擊。

    「噢,雪倫完全在我的計畫之內,相信我。」他堂弟老神在在道。

    原仰輕哼一聲。

    頓了頓,實在是忍不住,他還是開口問了。

    「你對方茜希瞭解多少?」

    「嗯,不多。」他堂弟搔搔下巴想:「她喜歡吃白酒蛤蜊義大利面算不算?」

    他幹嘛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呢?原仰看一下天花板。

    「我走了,再見。」

    「喂,幹嘛這麼現實?」原野好笑地拉住他。「聽小智說,她以前好像去美國拜師學藝,後來才在山上的那棟老公寓落腳,頂多就知道這樣了——我說,你睡都跟人家睡過了,連她什麼底細都沒摸清楚,會不會太遜咖?」

    美國學藝?沒想到她口中的「師父」不是台灣的藝術家。原仰開始在腦中過濾,美國有哪些叫得出名號的陶塑或琉璃藝術家。

    當然,她也可能是去學校學的。但從她提起師父的崇敬口吻,他認為那人應該是個名家才對。

    「你怎麼知道我和她……睡過?」他對堂弟皺眉。

    「拜託,我是干廚師的,廚師什麼都不靈,就鼻子最靈。她那件運動衫上全是你的古龍水味,你的襯衫——」堂弟抽抽鼻子。「全是她的香皂味,我就不信你們兩個只是一時起意,決定玩換裝遊戲。」

    「……」這人是狗鼻子嗎?

    「以你這種工作狂,突然沒來由的一直留在台灣,回去才一個多月又跑回來,我還沒看哪個女人把你搞得這樣團團轉,你是認真的?」堂弟挑了下眉。

    「絕對認真。你絕對想不到,要讓一個藝術家乖乖簽約有多難。」他避重就輕。

    「哈!」堂弟又是那個意有所指的笑。

    第7章(2)

    那種心事被洞穿的老羞成怒感越來越強。

    更糟糕的是,原仰甚至不確定自己被洞穿的又是怎樣的心事。

    他煩躁地擺擺手,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看看要不要回去睡個回籠覺。」

    「算了,人都已經到了這裡,走一步算一步。」原野還是那樣的意有所指。

    「我還是來發幾個做披薩的麵團吧!總是不能讓這一趟白來。」

    原仰重重地瞪他一眼。

    「再見!」

    他要出門時,背後突然響起堂弟低沉的嗓音。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原仰腳步一頓,回頭。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原野重複一次。「如果哪天你死了,變心了,分手了,她在你的墳前哭完,或吐你幾口口水,轉頭不需要你也能過得很好——她不像你媽。」

    她不像你媽。

    原仰挑一下嘴角,不多說什麼,揮揮手離開。

    回到家後,茜希越想越不對勁。

    是這樣的,當初師父是這麼答應的,包山包海包維修。

    既然如此,她現在又乾又扁又沒錢,到底是在跟誰裝什麼志氣?還拿自己未賣出的「薪水」付帳呢!呿!

    仗著一時振作起來的憨膽,她翻出電話辟哩啪啦按下一串號碼。

    「哈囉?」

    「師父,我的電窯壞了!」沒等那端暴跳如雷,她先搶著開口。

    出乎意料,師父反應倒挺平靜,可能是最近工作順暢,不然就是師母沒給他排頭吃。

    「壞了就修吧。」

    茜希心中的大石登時放下。

    「那是我聯絡原廠,還是……」她討好地問。

    「廢話!我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我會知道你的窯哪裡壞了嗎?」她師父大罵。

    嗚,果然還是暴走了。

    「好啦!」她可憐巴巴地垂下頭。

    「拉斯維加斯的展覽只剩下四個月,你的進度如何?」師父問。

    「這兩天趕快把窯修好,就來得及。」

    「那還不去打電話,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要是個展沒成功,出去別跟人說你是我徒弟,丟都丟死人了!」

    砰!斷線。

    「哈……哈哈……果然還是不明理不冷靜又愛罵人的師父讓人比較習慣。」她自虐的乾笑。

    下一通,打電話聯絡國外原廠。

    她先下樓,很辛苦地搬開電窯,找到後面的原廠名稱,再上樓用網路查詢一下國際維修電話,撥了過去。

    這種專業廠商就是乾脆,茜希的客戶資料是報師父的名字,因為當初購買人和登記人都是他。服務人員一聽見她報的名字,語音變得更加熱忱,保證明天一定會有專人上門服務,茜希便收了線。

    據她所知,這座電窯的製造商在台灣沒有維修據點,最近的也是在新加坡,她只能說,人有名氣真好,維修人員說叫就馬上幫你從新加坡叫來。

    解決完了心頭大患,她拍拍肚子,覺得有點餓了。

    可惡!剛剛應該在「田野」吃完飯再回來的。

    ……慢著!刪除這個想法。

    剛才在「田野」吃的話,現在可能已經住進加護病房。

    還是過幾天冷一下,確定風頭過去,再來叫餐吧!

    「好餓……」茜希咕囊著翻找冰箱,只找到一罐牛奶和半顆已經幹掉的包心菜。

    她把包心菜丟進廚餘桶裡,倒了一大杯牛奶喝掉。

    嗯!好喝!肚子裡有東西,腦子就開始糊塗了。

    原仰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一個小影子在沙發上窩成一團,茶几上放著一個空杯。

    他拿起杯子聞一聞,眉心一皺,回去冰箱裡檢查。

    「喂?」他趕快出來搖她。「茜茜?醒醒。」

    牛奶早就過期三天,她不會被自己毒死了吧?

    「啊……嗯?」她睏倦地揉揉眼睛。

    原仰鬆了口氣。

    「過期牛奶你也敢喝,就不怕腸胃炎?自己一個人住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他罵。

    整間屋子轉一圈,手指撥一下她早就枯死的植物。

    「連個電話也沒有……」唔,電話出現了。他略過五斗櫃上的電話,繼續向下發揮。「吃東西不定時,作息不正常,飲食不健康,我看你哪天在家裡病倒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喂!怎樣!現在是想吵架是不是?還越罵越順口咧!你是我媽啊?」

    原仰煩躁地撩撩頭髮。

    「我要回去了。」他突然說。

    「回哪裡?」她瞪了瞪眼。

    「倫敦。」

    「等一下,你是說,你千旦迢迢飛了十幾個小時來台灣,只為了跟我打一炮,然後再飛回去?」

    「嘿!」

    她粗魯的語氣並不是惹惱他的主因,語氣下的笑意才是。

    茜希不在乎地聳聳肩。

    「我就是我,我永遠不會變成那些拈著蓮花指喝茶的淑女,你越早習慣這一點越好。」

    習慣?習慣她?

    習慣她的坦率直白,近乎粗魯的誠實?他已經可以想見,在她自己作品展上,她那張嘴巴會嚇壞多少評論家——但他們也會愛上她。

    噢,他一點都不懷疑,方茜希絕對會憑著她獨特的魅力,將那群勢利的評論家迷得神魂顛倒。

    原仰一直在問自己,她到底哪裡特別?為什麼自己就是如此受到引惑?

    一開始他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拉,例如他獨身太久,工作太忙,沒有穩定的關係諸如此類,總之跟她無關,是他自己的問題。

    直到最後,誠實的那一面終於佔了上風。

    他反問自己,方茜希哪裡不特別?

    她熱情,大膽,直率,勇往直前,她的每一根骨頭,乃至於每一個細胞都散發出強烈的生命力,那份光彩近乎有形有質,如太陽般吸引人撲近。

    他受她吸引,就這樣。

    不必一定要有一套合理的邏輯,總之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視線。

    就這樣。

    認清事實後,盤旋在體內的煩躁一掃而空。

    他走過去吻住她……

    茜希被吻得神魂顛倒。放開她時,他的眼中帶著笑意,而她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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