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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文 / 雲中岳

    碧雲谷的北面五里地,叫芳尾鎮,也是大富翁許某的故鄉。許某曾主事尤溪銀屏山銀礦場二十餘年。

    據說,房舍牆基,全是鑄巨型銀磚所砌成云云。

    海宇五雄落腳處,是山西風景最優的孤園。孤園的主人據說是南浦城的首富,其實是閩浙地區的江洋大盜。

    甭園後面,是一座散落著亭台樓閣的大花園,其中有成隊的歌姬,有俊美的僮僕。海宇五雄被安置在園中。

    這天荷花池旁的小亭中,海宇五雄與主人的三名爪牙在桌上畫出碧雲谷的地勢,正在商量下手的步驟。

    遠處月洞門外勿匆奔來一個家僕,直趨亭下行禮叫:「啟稟金爺,潛山九虎專誠求見。」

    海宇五雄的老大錦毛虎金文碩,身材健壯如牛,生了一頭有紅有灰的頭髮,暴眼、朝天鼻、血盆大口,留著大八字鬍,高顴骨,耳後見腮,年已五十出頭。他暴眼一翻,大聲叫道:「叫他們進來好了。」

    僕人走了,老二活閻羅魏光耀哼了一聲,說:「這幾個小混混,大概是報財路來了。」

    疤眼老三叫做鬼喪門陶宜,高高的身材,像貌猙獰可怖,豹頭環眼,腮骨寬大,所以是國字臉。

    滿臉橫肉,左眼角的刀疤拖得相當長,疤口隆卷,整個環眼變了形,看上去十分可布。

    他桀桀笑,說:「如果不是報財路,咱們用他們的心肝下酒。」

    老五奪魄無常長相更邪惡,用梟啼似的嗓音說:「不錯,我想他不會是報財路,必定有所求而,老三的話我反對,這種人留著有用,殺之可惜。」月洞門人影出現,插翅虎領先踏入園中。

    海宇五雄抹掉桌上的圖案,散坐在四周的躺椅上,靴子往桌上一擱,一股子爛污勁,至於本宅的三個人,則早已走了。

    潛山九虎在亭外排成一列,躬身而立,顯得極為卑下,由插翅虎將梓潭山打劫運金隊的經過說了,再將從天罡星處得來的有關中海的消息一一陳明。

    表眼喪門靜靜地聽完,「砰」一聲,拍在桌上,倏然站起,鬼眼亂翻,怪叫道:「見他娘的鬼!我那兒來的這種朋友,大地之龍?哼!好狂的口氣,我怎地沒聽過這號人物。瞧你他媽的說了一大堆廢話,到底是真是假?」

    插翅虎被怪叫聲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說:「千真萬確,字字屬實,晚輩豈敢在諸位前輩面前造謠生事?」

    錦毛虎抱著肚子搖晃著腳,陰陰一笑道:「很好!很好!許久沒遇上敢找咱們的人了,叫他來消遣消遣也不是壞事,歡迎他來。」

    老四滄海神蛟姜傑素以工於心計著稱,在五雄中,他是唯一的智囊,不但水性超凡拔俗,肚子裡藏的墨水也不少,提得起刀劍,抓得穩筆桿,而且一表人才,像貌堂堂。

    他冷靜地掃了九虎一眼,慢吞吞地說:「唔!有一點不對勁,那大地之龍既說與老三是朋友,又說曾與老三聯手做案而結怨,前言不對後語,大有可疑。如果他是高手名宿,不可能不知咱們的行蹤。如果是初出道的小混混,豈會公然自尋死路來找老三?老三,想想看,你到底從前有沒有姓海的朋友呢?」

    「見他娘的鬼!那兒來的姓海朋友?」

    滄海神蛟神色一正,說:「如果那小子真是找老三,咱們可能遇上對手了。」

    「老四,何以見得?」錦毛虎問。

    「他能以一個人戲弄九虎,自非等閒之輩。天罡星那傢伙也是一山之主,功力雖不登大雅之堂,但平時口下從不留德,江湖上值得他稱道的人少之又少,他既然說大地之龍了得,那小子想必不會差勁。他到處打聽咱們的消息,如果沒有所恃,難道他活膩了?因此咱們得留神些兒。」

    「留神?見面我活剝了他。」鬼眼喪門大叫。

    「老三,聽老四的。」錦毛虎叫。

    滄海神蛟仍然慢條斯理地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不能太大意。」

    「依你之見呢?」錦毛虎問。

    「咱何先不動聲色,好好伺候他,看看背後指使他的人是誰?我有點懷疑是近年來那位武林神秘客派來找咱們的使者,如果咱們魯莽,恐怕要受到可怕的報復,千萬不可大意。」

    「武林神秘客又能怎樣?咱們決不受人驅策,他要是不願意,咱們拚了。」老五奪魄無常大叫。

    滄海神蛟搖搖頭,說:「話不可這麼說,能自由自在當然好,誰願意聽命於誰?但神秘客如果真要對付咱們,咱們也不能不慎重打算,何況連玉麒麟也被對方所收買,咱們委實別無自全之道。所以我認為走一步算一步,能自立一天算一天,盡量少和神秘客的人打交道,免得被他套住咱們的脖子牽著走。假使大地之龍是神秘客的使者,咱們可以和他虛與委蛇□套些口風並無不可。」

    老二活閻羅插口道:「咱們可引他到碧雲谷,在無人可見處和他見面,再……」

    滄海神蛟以眼色制止活閻羅再往下說,並向下面的九虎瞥了一眼,示意不可洩露口風。

    然後向下叫:「羅老弟,這消息還有誰知道?」

    插翅虎恭錢地說:「不知道,晚輩沒聽天罡星說過。」

    滄海神蛟舉起左手的食指,在喉下虛拉兩次,那是他們五雄之間的信號,意思是準備殺人。一面向同伴打手式,一面說:「羅老弟,可否將那傢伙的面貌詳加說明?」

    九虎有兩人那次盯了中海和天罡星足足半天,當然不陌生,於是便將中海的像貌一一詳說了。

    五雄逐個站起,伸伸懶腰向下走。

    滄海神蛟一面問:「羅老弟,多承老弟前來報訊,十分感激,兄弟希望老弟們能助咱們一臂之力,自當厚報。」

    插翅虎不知死之將至,笑道:「晚輩能為諸位前輩盡力,深感榮幸,豈敢望報?前輩能宰了那傢伙替晚輩出口怨氣,晚輩已感激不盡了!有何差遣,尚請明示,晚輩願盡棉薄傾力以赴。」

    滄海神蛟哈哈一笑,拍拍插翅虎的肩膀,說:「老弟真爽快。其實,兄弟只有一件小事麻煩諸位,就是請諸位到枉死城玩玩……」

    「啊……」插翅虎狂叫一聲,挫倒在地,左肩全碎,血濺骨肉飛,脖子也斷掉一半。滄海神蛟的鐵沙掌歹毒絕倫,一拍一削,插翅虎怎能不死?

    同一瞬間,另四雄已同時發難。

    奪魄無常雙手一伸,「咭咭」兩聲脆響,自袖底飛出兩叢青芒,每叢五道,急勁絕倫,一閃即至。活閻羅抓住身旁的一頭虎,一聲狂笑,一拳搗出,擊中對方的咽喉,喉斷頸折。

    只剎那間,九具屍體橫陳亭下,突如某來的襲擊,九虎沒有絲毫逃命的機會。

    五人返回亭中,滄海神蛟凜然地說:「咱們不該自說自語,讓這些傢伙聽出咱們對武林神秘客不滿的口風,不宰了他們,後患無窮。」

    錦毛虎往躺椅上一靠,蠻不在乎地說:「殺幾個小輩用不著廢話,說咱們該如何對付大地之龍?老四你倒是說說看。」

    滄海神蛟坐下來徐徐發話道:「咱們先假定那傢伙是武林神秘客派來的使者,也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高手。咱們既不願受命於人,所以必須宰他。但咱們必須小心,不要讓外人知道咱們已和他會過面,所以要將他引入碧雲谷荒山野嶺的無人地帶,盤問清楚後再下手滅口,也許可在他的口中探出近來震動江湖那位神秘客的底細哩!」

    「妙?」錦毛虎鼓掌道。

    「在何處動手呢?」活閻羅問。

    滄海神蛟在桌上重新將碧雲谷的形勢劃出,指手劃腳地說:「咱們有坐騎,可以從浦城的東泉巡檢司入山。先在建寧放出空氣,說咱們已到松溪做案。瞧,進入碧雲谷只有一條小徑,全是叢山峻嶺,谷北是芳尾村,相距只有五里地。從東泉前往必須先經過芳尾。那傢伙從府城來,必定先經過碧雲谷,咱們暫時不向碧雲谷下手,在谷中等他。兩村中間,谷東岔出一條小比,十里地有一座平原。說平原是假,其實是一片黃沙碎石堆疊的河床,鬼怪出沒,蛇蛇橫行,叫做黃泉坡,是從來沒有人敢進入的鬼地方,正是下手逼供的好所在,沒有人會知道裡面所發生的事情。當然,咱們假定他是唯一勁敵,即使他能接得下咱們五人圍攻,也難逃一死。」

    「為什麼?」錦毛虎不解地問。

    滄海神蛟桀築怪笑,說:「我的故鄉是福寧州,對這一帶山川、地勢、異物瞭如指掌。

    世人但知建寧府的夢水出產奇毒無比的短獨蛇,也叫蜮,能含沙射影,中處潰爛而死。其實,黃泉坡的所謂鬼怪,就是這種龜形的三腳毒蛇在作怪害人。這一帶的蜮比建寧府夢水所產的更大、更毒,我的暗器黃蜂刺就是用蜮毒淬練的,中者豈能不死?解藥只出產在本城西南百里地的太湖山上,山頂的湖叫聖湖,湖中的芙蓉石上便有這種解藥。咱們將他引到黃泉坡,如果他比咱們高明,便引他到蜮蛇多處,他將插翅難飛,必死無疑。」

    「好,就這麼辦。」錦毛虎鼓掌叫。

    滄海神蛟得意地狂笑,說:「算行程,那傢伙當在這幾天中到達,咱們必須立即進行,一面放出消息,一面前往黃泉坡勘察該地形勢,以便佈置天羅地網。同時,咱們早些到芳尾快活一段時日,聽說那兒不但金銀珍寶很多,值得銷魂的女人也多著哩!」

    「咱們明天就走,聽你這麼一說,他媽的!我的心裡可癢著呢!」錦毛虎怪叫。

    同一時間,中海已離開了延平府,踏上至將樂百丈山的旅程。

    百丈山,在將樂的北面約百里左右,許久許久以前,這一帶山區是禁區,是越國越王的避暑地,在山上建有亭台樓榭,開闢了一條大道,路程相當近。可是近兩千年來,這一帶已湮沒在叢莽中,滄海桑田,已非往昔的勝境,只有一條小徑滿山盤旋,不辨東西南北,需要走上一天才能到達山上碩果僅存的破古廟。據說,山西北有一條秘徑,可抵江西的南豐,但很久很久沒聽說有人走了,大概已無跡可尋了。

    百丈山是總稱,其實,那一帶全是無盡的山嶺和古林。距縣北不足三十里,有一座插雲奇峰,當地的土著也稱它做百丈山。山南有一座小山村叫做百丈村,只有二三十戶人家,這就是名醫神針冷冰的居所。

    百丈村看上去十分荒涼,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十里開外。在本地,神針冷冰的名號反而知者不多,只知他是個交遊甚廣,喜愛栽花種藥的怪人,人如某名,冷冰冰地極少有笑容。

    有一幢大宅院,婢僕眾多,不種田而富有,附近的人都稱他為冷爺。

    但在江湖朋友的口中,這位冷爺卻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少人不遠千里而來,跋□前來就教,治傷、療疾、配藥、拔毒,他不管對方的身份為人如何,來者不拒,但必須先繳交他指定的診金,不然即使死在他的大門口,他也無動於衷,怪得不近人情。

    因此,這條小徑經常有外地人進出,當地的人也不以為怪,皆認為進出的是冷爺的朋友。

    中海對神針冷冰所用的針,只抱著看一看的念頭,當然也希望能發現他龍家的家傳雕龍金針。但他身上無錢,想裝病求治也力不從心,因此,他並不急於趕路,希望在途中遇上前往求醫的人好結伴同行。

    到武夷山必須從建寧府走祟安,所以他將包裡和骨匣暫時寄存在延平府城的客店中,以一天兩百里的腳程趕到將樂,在北門入山要道上等候機會。

    縣南面臨將溪,是城區最繁華的地方,城北卻是住宅區,相當僻靜,只城外有一段小街,散處著不少販賣雜物的店舖,供應附近村落的日常用品。

    最北面街尾,有一座破敗的小廟,叫做靈光寺。說是寺,不如說是廟倒來得恰當些,因為裡面供的既有神,也有佛、菩薩,主持不是和尚而是廟祝,神佛一家,不倫不類。從前也許確是寺院,破落後便無人過問,主持挨不住清苦行腳雲遊去了,地方人士只好找來了兩個孤老頭來主持,把神像也搬入,便成了神佛一家的破廟。

    中海缺少盤纏,只好在廟宇中投宿,晚間到達,被安置在廟後廂破敗凌亂的禪房中安歇,老廟祝居然熱心地替他張羅茶水,並不見外欺生。

    一等三天,每天在廟門口留意過往的岔眼人物,愈等愈心焦,偏偏等不到至百丈山治病的江湖人士。

    這天,他決定如果沒有希望,必須走一趟百丈山了。一早,吃了一頓薯簽野菜煮就的早餐,坐在廟前的石階下,捺下焦躁留意往來的行人,希望有奇跡發生。

    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被他等著了。

    城門方向,一乘山轎緩緩而來,轎門下放,三面窗也放下了,可以清晰地看到轎中的乘客乃是一個臉色枯黃,年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大熱天,穿得甚少,可以看到中年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瘦骨嶙峋,大概是重病纏身多年,去死不遠了。抬轎的轎夫一點也不費勁,但走得很慢。

    轎前後,共有五名僕人打扮的壯漢,背著包裡,帶了單刀、鐵尺等防身兵刃。顯然,山轎裡的病夫不是普通人物。

    中海心中狂喜,心說:「謝天謝地,可給我等著了。這人患的是久年腿股風,不但須用針,還得用炙,妙極了。」

    他剛站起,山轎已在廟門停下了,一名體面的長隨健僕挪了挪腰間的單刀,向中海含笑走近抱拳行禮。

    中海堆下笑,迎上抱拳回禮。

    健僕不等他發話,說:「打擾兄台了,講問這兒可是到百丈山的大道麼?」

    說的是官話,帶些蘇杭口音。

    中海笑道:「不錯,正是至百丈山大道,諸位是前往找神針冷爺的?」

    健僕大喜,認為可找到一個言語相通的人了,說:「正是,敝主人身患痺症,正待前往請冷爺妙手回春,但不知到百丈山冷府還有多少路程?」

    中海已將冷府的路徑打聽清楚,問:「諸位從未來過麼?」

    「不曾,敝主人乃是慕名而來,尚望台端指引。」

    「哦!沒來過嘛……恐怕……這條路是小徑,岔路甚多,而且百丈山不只一座,恐怕走岔了便耽誤時光哩!自此向北走,可以沿途詢問,免得走冤枉路。」

    健僕眉頭深鎖,苦笑道:「真要命,咱們遠道而來,言語不通,沿途如何問路?兄台,可否勞駕幫忙請一位嚮導?」

    中海故意裝出為難的神情,說:「這……這……即使有人受請,依然言語不通。」

    「務請兄台多多幫忙。」

    中海泰然地說:「這兒到冷府來回近百里。要耽誤一天。這樣吧!小可領諸位前往一走,怎樣?」

    健僕大喜,不住卑手謝道:「有勞兄台了,感激不盡,到了地頭,定當厚報。」

    中海走下台階,說:「些須小事,不必多言謝,這就走,小可領路。」

    兩人在打交道,轎內的主人只用一雙無神的眼睛向中海打量,不言不動。

    中海在前領路,與健僕並肩而行。從健僕的口中,知道轎中的主人姓馮,名略,浙江金華府人氏曾任職南京親軍衛指揮使司所屬的金吾右衛,扶病致仕,已經五年了,幾乎請遍了附近數十府的名醫。上月,聽一位曾在江湖走動的朋友說及這兒的怪醫神針冷冰,因而降尊紓貴前來求治。健僕姓霍,名遠。據他說,主人馮略早年也曾經闖過江湖,有一門遠親姓牟,名子秋,目下不知流落何方,善用一把鐵爪,據說混得不錯,在江湖略有名氣,綽號稱虎爪追魂,在大江南北字號叫得倒也響亮,只是不長進,專做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中海不以為意,並未留心聽霍遠的話,一面唯唯否否敷衍,一面在思索如何接近神針冷冰看金針。

    知道了馮略的病情,他心中不禁有些失望。皆因馮略的腿股風用不著金剛針和雙龍針,最多可能,用長針而已。他家傳的金針最完全,共有卅二種針,長度自一寸六升至一尺二寸,粗者如豆,細者如發,細針根本雕不上龍形圖案,真正雕了龍的只有六枝針,那是四寸的披針和大針,六寸的放血三□針。七寸的長針,八寸的金剛針,和尺二的雙龍針而已。針盒蓋上面,雕了雙龍戲珠圖案。

    按馮略的病情,很可能用長針,但慎重些的醫生則寧可小心些不用長針冒險。

    然而無論如何。他得前往一試,不要說神針冷冰這位名醫,任何有名的針灸郎中他也得登門造訪皆因這盒金針只有針灸郎中方用得著,旁人要來無用。這種針雖然叫做金針,其實並非金造,金質太軟,豈能做針?針色也不是黃的,其白如雪,乃是白金揉精鋼所造,堅硬,強韌,彈性,不撓,出自名匠之手,不是行家誰也看不上眼,但如果訂製,價值千金。

    所以他必須找有名的針灸郎中,普通的針灸醫士買不起,也不會用這許多針。

    卅餘里路,要不了兩個時辰,辰牌未已便到了。

    冷府果然夠氣派,厚厚的高大風火□,包圍著裡面的十數棟樓房,有規有矩,有章有法,大戶確是宏大寬闊,壁上掛滿了山水名畫和患者送來歌功頌德的匾軸,但似乎有點大而無當,登門求治的人太少,宅中的人丁也少,看去冷清清地,冷寂空漠,像是主人不在家的山中別墅。

    只有一個門房,問明了來意,領著山轎抬至大廳下,敲響一隻小金鐘,吩咐一聲「請廳裡坐」,逕自走了。

    中海心中暗暗納罕,這位名醫的架子大得出奇哩!連一個門房也冷冰冰地不近人情,難怪門可羅雀沒有病人上門,也難怪診費高得不二價,任意需索,怎算得懸壺濟世的醫家?簡直是明敲竹槓的醫中之盜嘛!

    沿途他已和霍遠攀上交情,替霍遠張羅,表現得十分熱情,幾乎成了僕人中的一員,巴結地和霍遠將馮略扶出山轎,送至廳中的躺椅上。

    馮略倒也客氣,被他的熱情所感,不住含笑道謝。

    不久,內廳門出來了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大剌剌地問:「諸位是前來治病的?」

    霍遠上前行禮,堆下笑說:「家主人姓馮,小可姓霍,遠自浙江金華而來,慕冷先生的大名,前來求診。久仰冷先生……」

    避家搖搖手,搶著說:「我是本宅的管家,敝主人等會兒方能出堂,且請稍侯。」說完,逕自進入左廂走了。

    中海直搖頭,大起反感,心道:「如果是急症,急驚風遇上慢郎中,豈不完了?」

    不久,步聲響起,一名小童跟隨著一個大馬臉的白髮老者緩緩出到堂前。中海向來人打量著,心說:「這傢伙冷得可以,難怪姓冷,名符其實。」

    這人年約古稀,白鬚白髮,大馬臉甚少血色,弔客眉,眼眶深陷,眼神凌利冷峻,鷹鼻,薄唇,一股陰森森的神色令人望之心中發寒。

    霍遠上前長揖到地,堆下笑問:「小可霍遠,老伯可是冷先生麼?」

    馬臉人冷冷地點頭,冷冷地問:「是你的主人病了?」

    那時,先生的尊稱十分高貴而未普遍,本朝初為人尊稱先生者聊聊無幾,像劉基、宋濂、方孝孺等等,連皇帝也稱他們為先生。這位郎中聽人叫他先生,他居然大剌剌地受之無愧。

    霍遠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毫不介意,說:「正是,家主人身罹奇疾,五年於茲,毫無起色,久仰先生大名,如雷灌耳……」

    「好,好,讓老夫看看再說。」神針冷冰揮手說,向躺椅旁走來。

    中海讓在一旁,冷眼注視這位名醫如何探症。

    馮略下肢癱瘓不能移動,在椅上抱拳行禮道:「區區姓馮名略,身患惡疾,不遠千里慕名而來,拜請先生大安,望先生一展妙手起晚生之沉痼,不勝銘感,可歎區區起坐不便,不能全禮,恕罪恕罪。」

    神針冷冰木無表情,僅嘴角動了動而已,小童送上錦墩,他自顧自坐下,冷冷地看了看馮略的氣色,用強而有力的大手把脈,搬了搬馮略的腿部,也不問病疾,目光轉盯住一旁屹立的中海,向中海上下不住打量,久久方說:「腿股風並非頑疾,只是你們未遇上名醫,拖廷日久,很討厭。」

    馮略深深吸入一口氣,焦急地問:「冷老先生……不知……」

    「老夫負責替你治好,你們可在舍下住上十天半月。老夫這兒的規矩,閣下定然有所耳聞。診金、藥資、住宿,共銀五百兩,可先向敝管家先行付清。」

    中海嚇了一大跳,在湖廣地區,斗米折銀兩分余,折錢一百五十文左右,一石米不過二兩銀子。這傢伙獅子大開口,五百兩,簡直比強盜還凶。

    避家已帶了兩名家僕從東廂出廳,等待驗銀子。

    霍遠向手下舉手一揮,向神針冷冰說:「敝主人帶來金錠,請驗收。」

    包裡打開,二十錠黃澄澄的十兩重赤金一一堆放在桌上。管家取了十三錠,一名僕人取來一錠五兩重的放下。

    「家主人決不多收,退回七錠半,餘數請收好。」管家說。

    一兩黃金折四兩銀,退回七錠半,果真是不二價,少不行多不要。

    「將馮爺抬入病房。」冷冰向管家說。

    中海向霍遠招手,說:「霍兄,咱們倆將老爺抬入。」

    避家招來兩名僕人,伸手攔住中海,冷冷地說:「不必勞駕,病房不許外人擅入。我領諸位到西廂安頓歇息,貴主人自有本宅的人伺候。」

    中海心中一涼,糟了!病房不許外人進入,他無法看到冷冰所用的金針啦!

    兩個僕人已抬起馮略所坐的躺椅,向內堂走了,他想要跟入,但顯然決難如意,花了半天功夫,前功盡棄。

    霍遠很大方,將一錠黃金塞入他的袖中,笑謝道:「海兄,多蒙引領,些小意思不敢言謝,尚請笑納。區區在這兒尚有一段時日逗留,如有困難,請來知會一聲,再會了。」

    神針冷冰一直在冷眼打量中海,並未入內,突林問:「這位村夫不是足下的同伴麼?」

    霍遠恭敬地答:「不是,小可在城北問路,碰上這位海兄,承海兄不棄,鼎力相助,一路引領到尊府來了。」

    冷冰鷹眼炯炯,向中海問:「閣下不是本地人?」

    「小可是外地人。」中海冷冷地答。

    「你似乎沒來過。」

    「這不是來了麼?」中海針鋒相對地答。

    「為何而來?」

    中海心中一動,冷笑道:「想見識見識閣下的神針妙手是不是浪得虛名,可惜貴管家不許在下在一旁見識,遺憾之至。」

    冷冰狠狼地瞪說他,冷笑道:「你也會用針?」

    「在下不甘菲薄,閣下不見得比在下高明。」

    「你懂些什麼?」

    「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中海傲然地說,要激怒對方。

    冷冰果然大怒,厲聲說:「說說看,剛才那姓馮的該怎樣下針?」

    魚兒上釣了,一不做二不休,中海冷笑一聲,問:「閣下,是問你如何下針呢?抑或問我?」

    冷冰頓了頓,冷冷地說:「兩者都問,怎麼?你似乎很狂。」

    「我比閣下年輕,當然狂些。我認為你必定用鋒針取環跳,毫針取背俞,然後炙天柱。」

    冷冰似乎吃了一驚,問:「你呢?」

    大門口腳聲震耳,靴子踏在石階上清脆響亮,有莽撞鬼到了。

    中海淡淡一笑,說:「我麼?加取陽陵泉,用長針。再內用藥提補,用加減補血湯,當歸黃蓍為君,半夏防風為臣,能養血方能生氣。但僅用針藥,不能竟全功。」

    「為何不說完?」冷冰沉住氣問。

    中海舉步欲走,一面說:「金針取穴時以內功相輔,事半功倍,不然只好挾患者疾行拖曳片刻,乘氣動血行時針藥齊下,三天內炙處痂落,必起沉痼。你還要十天半月,功夫不到家,診費一百二十五兩黃金,你真開得了口。」

    他轉身欲行,一眼便看到廳門外跌跌撞撞闖入臉色泛灰的天罡星,不由心中一楞,這傢伙定然要壞事。

    幸而天罡星並未看到他,廳中人多,霍遠五僕與兩名轎夫都未動身,全圍著他驚訝地靜候下文。

    神針冷冰伸手一搭他左肩,將他的身軀扳轉,冷冷一笑道:「老弟,你很高明,可以在城裡搶老夫的生意,好自為之。但我得提醒你,和老夫搶生意不會有好處,光有醫術不管用,還得有醫運才行。後生可畏,老夫倒想領教閣下的手藝,和我同至病室,怎樣?」

    中海感到肩上一陣奇冷徹骨,不由自主打一冷戰,暗暗切齒,心說:「好老狗!你好毒的心腸,竟用寒冰掌暗算於我,豈有此理!懊死!」

    這段日子裡,他深懷戒心,任何人接觸他的身軀,他都會暗中戒備。總算不錯,他發覺老傢伙的眼神不對,早已運功護體,可惜對方功力渾厚,已有部分冰毒衝破護身真氣滲入體內了。

    「老丈的手好冷。」他故作從容地答。

    其事,他心中有點焦急,如果在一個時辰內他不將冰毒逼出體外,以後麻煩就大了。江湖鬼蜮,太可怕了,老傢伙只為了他的醫道高明,便心生殺機,委實令人不寒而慄。然而為了要看看金針,他只好忍下了。

    神針冷冰不知中海是練了氣功的行家,以為中海決不會發覺已被暗算,居然呵呵一笑,不再冷了說:「請,老夫領路。」說完,舉步便走。

    中海為了避免和天罡星照面,以免被老傢伙發覺他是天罡星的朋友,暴露了武林人的身份,豈不功敗垂成?所以舉步後跟,不敢回頭。

    後面,天罡星大叫道:「神針冷爺,慢走,在下又來了,勞駕……」

    「等會兒。」冷冰沉喝,頭也不回地踏入內室。

    病室光線充足,位於二堂的東廂。室內設有堅實的木榻,有四名男僕和兩名小童在招呼茶水、雜物等。

    床上的馮略看到中海與冷冰同時入室不由一征。中海對他笑笑,沒說話。

    「卸衣。」冷冰冷冷地說。

    四名男僕火速替馮略卸衣衫,只留下身一條犢鼻褲。

    「背。」冷冰的話簡捷有力,不浪費口舌。

    四僕將馮略翻轉。中海搖頭道:「在下不會內功,這時不宜下針。」

    「攙至東園,疾奔片刻。」冷冰發令。

    兩僕架起馮略,奔出了後廂門。

    冷冰打開藏針櫃,伸手道:「老弟先揀針。」

    中海向裡看,裡面擱了六盒金針,每一盒少則九支,多則廿二支,雖不完全,但皆出自名匠之手,白芒閃閃,耀目生花。

    他搖搖頭,用不屑的口吻說:「前輩一代神針,卻用這種劣貨,晚輩大感意外。」

    冷冰哼了一聲,說:「你看清了,這是……」

    「這是青浦何家精造的金針,雖名貴但不實用。何家兩朝善醫,但精於方脈而不善針灸,所以金針不算大佳。」中海搶著答。

    「你見過更好的針麼?」冷冰傲然地問。

    「前輩可聽說過歸安凌氏神針凌雲?」中海反問。

    遍安,在浙江湖州府。凌雲,字漢章,湖州府的生員,游泰山隨泰山道人獲金針秘術,名震天下,號為神針。但他本人喜遊山玩水,出入王公將相之家,江湖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蹤。後來,被新登基的這一代弘治皇帝召入宮中,用布裡銅人要他下針,命太醫呼穴下針,然後去布檢查,絲毫不差,成為大內十大傑出御醫之一,也是本朝最傑出的一代名家,提起歸安凌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針下活人無數,甚至可取孕婦胎兒的穴道,神乎其神。

    冷冰自然不陌生,變色道:「你見過凌先生的針?」

    中海傲然一笑,說:「不但看過,且見識過凌先生的神術。凌先生的胞兄善方脈,也是世間不可多得的人才。」

    冷冰一咬牙,向小童叫:「去,叫小姐把我的雕龍金針取來。」

    中海感到心房猛烈地抽搐跳動,血向腦部沖,激動得渾身發抖,雙手握得死緊,指甲幾乎陷入掌肉中。

    他畢竟是個經得起打擊的人,立即發覺自己失態,低下頭深深吸入一口氣,逐漸氣止下來了。

    不久,小童小心奕奕地捧著一個金光閃閃的一隻四寸長,闊有八寸的金盒,輕輕放在几上。

    不必看第二眼,他知道這就是他家傳的金針匣了,鍍金的盒蓋上,雕了一條飛騰盤舞的五爪金龍,栩栩如生,天下間不會有第二盒。

    冷冰掀開盒蓋,傲然一笑過:「閣下,如何?」

    中海強捺心潮,低頭看看蓋底,那兒,刻了用杏花堆成的一個隱約「龍」字,正是他的家傳至寶。

    半點不假,卅二金針安置在紅絨上,釵針、員針、員刺針、鋒針、三□……雙龍針,一應俱全,從劍形披針至雙龍針,六枝針全雕了細小的龍紋圖案。

    八年,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傳家至寶,他激動得感到眼前發黑,渾身戰慄。

    「老弟,怎樣了?你在發抖?」冷冰訝然問。

    他深深呼吸,說:「天啊!前輩這盒針,宇內無雙,晚輩歎觀止矣!」

    他不但身軀發抖,連聲音也在發抖。

    「你可以用這一盒針。」冷冰得意揚揚地說。

    「前輩這盒針,萬金不易,但不知從何處購得的?」

    「不必問來路,只問你認為可用麼?」

    真不巧,廂門倏開,兩名健僕架著氣喘吁吁的馮略奔入,往床上一放。

    「我……我……」馮略喘息著叫,大汗如雨。

    「請。」冷冰向中海叫。

    中海掂起一枚員剌針,輕叫:「擦汗。」

    兩僕替馮略擦汗,他將針放入口中溫針,手一揚,半分不差刺入馮略的環跳穴,先搓,後捻。

    馮略不在乎搓,搓就是所謂轉針。但等到捻,他的下身開始抽搐,動了。

    「準備留。」中海冷靜地叫。開始取穴,他先前激動的神情已完全消失。目前,他是一個冷靜的醫生。

    留,即是炙穴。冷冰命小童整理炙穴的薑片艾火等物,目不轉瞬地留意著中海的手法。

    中海換了長針,刺入馮略的陽陵泉,一面說:「如果要早起沉痼,可加取少商穴,可退髒熱利關節。但少商屬十三鬼穴,得小心些,不可留,前輩可以權衡利害取決,晚輩就此收手。」

    冷冰舉步向外走,一面說:「不用了,你不是存心打破老夫的飯碗麼?不必操之過急,咱們廳外談談,診費有一半是你的。」

    中海蓋好針盒,順手挾在脅下。兩小童正準備炙穴,沒注意針盒已被取走。

    到了外廳,中海已將針盒塞人懷中,冷冰前腳出廳,他後腳跟入,一指頭點在冷冰的命門穴上,說:「對不起……」

    冷冰不是弱者,命門被觸便已警覺,向前一衝,但穴已半閉。

    「小輩,你……」冷冰怒叫,身形一陣急晃,居然撐住不倒。

    廳中的天罡星大叫道:「咦!海龍,你果然來了?」

    中海不理他,向冷冰說:「你按我一記寒冰掌,我給你閉了一半穴道,半斤八兩,彼此互不吃虧,前輩,坐下談談。」

    冷冰狂怒地抓起小金鐘猛搖,一面怒吼:「小輩,你罪該萬死,你……」

    四面八方湧出廿餘名精悍健僕,手中都有刀劍。中海抓起壁角一把藥鋤,指了指懷中的金盒,劍眉斜挑,虎目中冷電四射,大喝道。「叫這些人退,不必前來送死。姓冷的!說!

    你這盒雕龍針在何處弄來的?」

    冷冰看他懷中鼓鼓地,再聽他問金針的來歷,便知金針已經易手了,勃然大怒,吼道:

    「上!先斃了這偷針賊。」

    惡奴們同聲大吼,一擁而上。一個家僕將一杷冷電四射的長劍遞給冷冰,但冷冰自己並不上。

    中海一聲怒嘯,藥鋤一動,風雷俱發。大廳寬闊,但傢俱甚多,人多反而誤事。中海人似瘋虎,藥鋤左蕩右抉,慘號聲大震,一照面便擊倒了五名惡僕,狂風似的捲到冷冰面前,一鋤劈出叫:「叫他們少送死。」

    冰冷的造詣不凡,可是命門被擊,功力已減去七成,手腳用不上勁,趕忙向左一閃,揉身進招,「花中吐蕊」急點中海的右脅,電虹乍閃。

    中海信手橫揮一鋤,「錚」一聲暴響,冷冰的劍脫手飛擲,人向側飄,感到腳下一軟,「噗」一聲沉重地坐下了。

    另兩名惡奴剛好撲上,兩把單刀同時探出。

    中海一聲叱喝,來一記「橫掃千軍」,鋤長刀短,一寸長一寸強,兩惡奴不敢硬接,收刀後退。

    擒賊擒王,拖不得。中海一聲長嘯,揮鋤三蕩三決,向落劍處衝出,一把抓住冷冰丟掉的長劍,再疾退而回。

    冷冰脫力地站起,在一名惡僕的摻扶下,向內堂急退。

    中海到了,藥鋤一勾,勾倒了冷冰,順手反蕩而出,「噗」一聲擊中那名惡僕的左胯骨。

    「啊……」惡奴一聲狂號,衝倒在地。

    中海搶近,劍點在冷冰的胸口上,一腳踏住冷冰的小骯,舌綻春雷大吼道:「退!誰敢上?小心貴主人的命。」

    廿餘僕人已被擊傷三分之一,主人被制,誰敢再上?全退在一旁戒備,受傷的人鬼叫連天。

    天罡星躲在壁根下,情急大叫道:「海龍,你他媽的真要命,你打了冷郎中,豈不絕了我的生路麼?」

    這瞬間,中海感到腦後生風。他本能地虎腰一閃,三枚冷焰鏢貼身飛過,最近一枚貼耳輪掠去,險之又險,像是一陣澈骨寒流經過耳旁,渾身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同一剎那,被踏住的神針冷冰全力一滾,滾出丈外,急躍而起。

    中海難在未迫出口供之前,不能殺了冷冰,所以急切間不敢下殺手,方始被冷冰脫出控制。

    不等他跟蹤追上,一枝冷電四射的長劍已從中切入,劍氣壓體,嬌叱入耳:「狂徒斗膽,著!」

    他只好揮劍自衛,丟掉藥鋤全力接招,「錚錚錚」三聲震耳龍吟暴響過處,人影乍分。

    中海飄退丈外,感到膀子發熱,虎口發麻,不由悚然。

    來人是一個廿來歲上下的少婦,也生有一張長馬臉,有八分像神針冷冰,高頭大馬,不像是女人,五官雖也端正,但看去仍然醜陋,要不是頭上梳髻,珠翠生光,和胸挺如山,臀大如盤,雖也不敢相信她會是個女人。她退了三步,拉長了馬臉,叱道:「你好大的狗膽,到這見白晝登堂人室行劫,可惡!丟下劍,姑奶奶也許可以饒你不死。」

    主人脫了險,十餘名惡僕無所顧忌,重新形成包圍。神針冷冰搶過一把長劍,向後堂內奔出的一個英俊的青年人喝道:「釗兒,快給我拍開被制了一半的命門穴。」

    中海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看形勢大為不利,對方的人愈來愈多,眼前這個醜女人已經難以伺候了,等會加上冷冰和那位英俊雄偉的釗兒,想走也走不了啦!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且先離開再說。

    他一聲怒嘯,挺劍向醜女飛撲而上。

    「你找死!」醜女冷叱,揮劍迎面就是一招「雷射星飛」。

    豈知中海是以進為退,半途折向從右衝出,奔向東廂最近的長窗。

    迎面有三名惡僕阻道,三把單刀迎面截住,分上中下三盤三方進擊,要將他留下。後面,醜女怒叫著銜尾猛撲。

    生死關目,不由他不拚命,突然向左一閃,讓過左面攻下盤的單刀,從中一閃而過,捷逾電閃,信手揮劍。

    「刷」一聲輕響,劍氣迸發,中間進襲的人右肩丟掉一層皮肉,一聲驚叫,向前衝出,恰好擋住了追來的醜女。

    「嘩啦啦」一陣暴響,中海擊毀了長窗,進了東院,躍上了三丈高的廂房瓦面,向村後面的百丈山如飛而遁。

    醜女毫不放鬆,奮起狂追。

    神針冷冰穴道一解,便與釗兒上屋察看,村後山深林密,兩個人早就不見了。他憤火中燒,率領著爪牙們入山追索,可是,山深林密,如何追法?

    中海知道自己的藝業還難登大雅之堂,雙拳難敵四手,用不著逞英雄,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神針冷冰是走不了的,急也不在一時,慢慢來。

    他發覺醜女窮迫不捨,心中大喜,便向叢山古林急逃。

    他已試出醜女的劍上造詣,比他高明不了多少,以一比一,他絕不會吃虧,便放慢腳程,引醜女追逐。他要先在醜女口中套出些少消息,以便不虛此行。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引醜女套消息上,卻忘了自己被神針冷冰在他左肩暗算的一記寒冰掌。

    這一帶全是無盡的高山和叢林,繞過百丈山的東麓,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綿綿不絕的古森林,人在叢林下奔逐,連山峰也不易看到了。

    看看日正當中,已追逐了六七里遠近。

    中海怕醜女知難而退,不住用激將法怪叫:「賊潑婦!你要找死盡避來……」

    「醜八怪!跋快給我滾回去……」

    「賊母狗!回去叫你的主人來,你不行……」

    一串的粗話,把丑少婦激怒得失去理智,全力狂追,不顧一切地奮勇追逐,從五丈的距離,拉近至三丈內了,看看追及。

    中海只用了七成勁,故意逐漸減慢奔速,但他十分小心,防備醜女在後面用冷焰鏢弄鬼。

    前面有一塊密林間的空地,寬約五六畝大小,空地的東北面地勢陡降,形成一座峻峭的山崖,站在崖頂向下看,令人頭暈目眩。下面是一座山谷,形成天然的溪流,下陷百十丈,原來是一處塌方,殘壁上寸草不生,遠古沖積層有土有石,不時有土石下墜,受到震動便有突然崩塌的危險,崖頭還有陷裂的地縐,但遍生青草,如不留心,便很難發現。顯然,這兒是一處絕地,但如不走近,是不易知道已身臨絕地的。

    山谷從西北向東南延伸,寬約三里地,塌崖的上端不遠,是一座綠油油得呈碧色的深潭,溪流一線,流向東南,中間形成一道向東南傾斜的山谷,兩岸綠草如茵,古林蔽日。對岸,奇峰插天,綿綿起伏。山谷下游約廿來裡,便是南北的順陽溪河谷,河谷之中,有邵武至順昌的小徑,經常有商旅往來。

    比下的深潭西南,是一座古林參天的奇峰,遍地花香,鳴禽爭喧,好一處山明水秀的洞天福地。

    隱隱地,天空中似有神秘的仙樂聲,縹緲如煙,與婉轉的鳥語相應和,若有若無,真要側耳傾聽卻又一無所聞,一無所見。

    三面是叢林,一面是塌崖,正北叢林的末端便是古木參天的奇峰,奇峰的東面近南角之下,便是那碧波蕩漾的神秘深潭。中海地形不熟,奔入了崖上的草坪,還以為是林中的空地,心說:「這兒正好動手,冷老賊決找不到這兒的。」

    他到了草坪的中間,大旋身回頭冷冷一笑,舉劍立下門戶,冷冷地說:「好好地喘息一下,調和呼吸,咱們在這人獸絕跡的地方放手一決。」

    醜女嬌喘吁吁,顯然疲乏已極,長途以輕功追逐,女人的先天秉賦畢竟要差些,尤其是含忿追逐最為犯忌,心動氣浮最耗真力。

    她向側飄掠,防備中海淬然襲擊。她已看清經過長途追逐的中海神定氣閒,僅額上見汗而已,不由心中暗凜,心理上首先便受到無窮威脅。

    「原來他是有意將我引來的,我得小心了。」她想,心情一緊,火速在掌心納了三枚冷焰鏢。

    中海大方地讓她調息,表現出不乘人之危的大丈夫氣概,先聲奪人,更加重了她心理上的壓迫。

    「啊……」她仰天長嘯,山谷為之應鳴。

    中海冷笑一聲,說:「咱們交手生死須臾,你用不著招引幫手,等神針老賊趕來時,咱們勝負已分,何必徒然顯得心虛呢?你的劍術不錯,又有冷焰鏢相輔,怕什麼?」

    醜女一面調息,一面故作從容地問:「你貴姓?為何要到我家騙取雕龍金針?」

    中海俊臉一沉,厲聲道:「在下正要問你。我,大地之龍。你是冷老賊的什麼人?

    說!」

    醜女臉色一變,問:「你就是趕走龍□雁石鎮子午斷魂的那人麼?」

    「正是區區在下,你的消息倒蠻靈通。」

    「你似乎妄想橫掃閩境哩!野心倒是不小。」

    「說,冷冰是你什麼人?你們像貌相同,定然是一家人。」

    「那是家父……」

    「好,找對人了。說,這盒雕龍金針是從何處得來的?」

    「你憑什麼問我?接招!」

    醜女已經調息完竣,開始進招了,嬌叱聲中揉身而上,走中宮招出「靈蛇吐信」,劍氣迸發,來勢洶洶,但見劍虹一閃,已經攻進身畔,烈日高照下,劍上似乎射出一道澈骨冷流,先劍尖而至。

    中海心中一懍,對方所發的劍氣有異,其冷澈骨,顯然是以一種陰寒歹毒的練氣秘學馭劍,十分可怕哩!

    他沉住氣,力貫劍尖,護體真氣遍佈全身,向左一閃讓過一招,先看對方的劍路再說。

    劍輕輕一拂,便錯開對方的劍尖了。

    雙方的劍相錯而過,中海感到劍身傳來的反震力十分強勁,更提高了警覺。

    八年來,他第一次用劍和高明的對手相搏,大有生疏之感,覺得極為不便。劍這玩意與別的兵刃不同,尤其是這種武林朋友用的劍,鋒窄而輕,且有彈性,與官兵所用的闊鋒劍完全相反,不能砍,不能劈,抓在手中輕如無物,學了記不清楚的招式,交起手來真正用得上的卻為數有限,如果沒有機敏的頭腦配合上靈活的身手,笨頭笨腦比狠此力,準倒霉。

    他的劍術確是不登大雅之堂,唯一可恃的是頭腦機敏,身手靈活,眼急手快,且神力天生,彌補了劍術上的不足,所以先不急於還手回敬。

    罷錯開對方的鋒尖,醜女的第二招已到,「刷」一聲自下而上,截住他的退向,向上猛拂。

    他連退三步,劍一震,「錚」一聲雙劍相觸,又震開一劍。

    糟了!他不還手回敬,先機已失,醜女一聲嬌叱,進手搶攻的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白虹貫日」跟著是「流星趕月」,把他逼退了十步以上。

    他全神運劍,從容左拂右錯,化招避招,一面還的留意醜女的左手劍訣,那隻手掌心有三枚寒光閃閃的冷焰鏢。

    只片刻間,他接了十餘招,開始穩下來了,一聲暴叱,乘對方「織女投梭」最後一劍將出未出的剎那間,欺身直上。

    丙然不錯,對方的最後一劍捷逾電閃,一閃即至。

    他劍向下一拂,「錚」一聲暴響,將來劍震偏,乘勢切入,「刷」一聲劍尖便貼身遞入。

    可惜,醜女也不弱,反應也快,向左一閃,反而攻到他的右脅下,雙方皆險之又險,一髮之差,兩人皆從死神之手逃出來了。

    一沾即走,兩人倏然分開,雙方的脅衣皆有劍孔。

    醜女沉不住氣,一聲怒叱,瘋狂上撲,劍出如狂龍怒飆,拚全力搶攻了。

    兩道劍虹急劇地吞吐、衝錯,盤舞,交擊。「錚錚錚」一陣暴響,劍影飛騰中,響起中海一聲沉雷似的暴喝:「發鏢!」

    丙然不錯,在絞扭的劍虹中,三枚冷焰鏢突然幻化三道淡淡寒芒,鍥入劍影中。

    劍虹、鏢芒乍合,立即人影倏分。

    「哎喲……」醜女尖叫著退出丈外,踉蹌站穩,左小臂衣裂血出,右胯外測血如湧泉,臉色泛灰,大汗如雨。

    中海退出丈外,右大腿上端開了一條四寸長血縫。左手食中兩指挾了一枚冷焰鏢,胸襟也有兩個鏢孔,但鏢已跌落在草地上,原來這兩枚可破內家氣功的冷焰鏢,全打在中海懷中的針盒上,針盒是白金所打造,外面鍍了金,堅硬無比得足以擋住輕巧的冷焰鏢,更可擋沉重的打擊。

    中海已洞燭醜女的心意,冒險露出空門,誘醜女發鏢,居然敢用針盒擋鏢切入,被他抓住機會給了醜女兩劍,他自己也受了輕傷。

    醜女左小臂難傷勢無礙,但右胯可受不了,只有一條腿可用了,死神已向她伸出了雙手。

    中海左手持鏢,右手劍斜指,一閃即至,冷冷地說:「如果不吐實,我必定殺你。」

    醜女人掙扎著後退,臉色死灰,持劍的手不住發抖,依然頑強地說:「我無實可吐,上吧!等什麼?」

    兩人激鬥處已接近空地的北角,醜女退的方向,已接近北面樹林近東的斷崖。中海心無旁騖,居然也被他看出這兒是絕地,崖對面的山遠在三五里外,他知道上面如不是山崖,也將是陡坡。

    山風掠過草梢,呼嘯作響。醜女已面臨生死關頭,似乎已忘了身後的危險。這一帶她不陌生,可是沒有她分心留意生死以外的餘地了。

    中海一步步向前迫進,疾衝兩步叱道:「丟劍!」

    「錚」一聲暴響,醜女的劍脫手而飛,幻化一道長紅,飛出三丈外,聲息全無,落下右方的斷崖去了。

    中海是有心人,久久未聽到長劍的落地聲,心中一懍。

    醜女連退五六步,右膝跪下了,但仍然掙扎著站起,瞪大著眼,死盯住追迫咽喉的劍尖,恐怖地叫:「你……你到底要……問什麼?」

    距北面的密林已不足五丈,密林這時在兩人的側方,醜女仍向崖頂退,中海也沒留意左面密林中有人。

    左面密林下,巨樹幹的蔭影中,坐著一個青袍人,神目似電地向兩人注視。

    包遠些,奇峰下的密林中,三個青影如同鬼魅,向峰下的深潭徐徐下降。

    中海不願醜女死,站住了。醜女不知危機臨頭,仍向後退。總算不錯,她知道處境危極,即使退也退不出中海的劍下,所以脫離劍尖近尺,她不再退了。她身後不足三尺,便是斷崖的邊沿,山風飄起她的裙袂,獵獵有聲。如果她回頭瞧,定然嚇得支持不住,自會往崖下掉,用不著推。

    中海沉住氣,冷靜地說:「我問你金針的事,令尊這盒針從何而來。」

    「我不知道。」她絕望地答。

    「笑話,針盒由你保管,你豈有不知道之理?冷姑娘,冤有頭,債有主,這盒金針關乎一件殘忍的滅門血案,在下踏破鐵鞋,走遍天涯,就為了這件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血案,只有在針盒上可以找出其中的真兇。令尊為人殘忍狠毒,口蜜腹劍,竟在大廳論醫道時用寒冰掌暗算在下……」

    說到這兒,他機伶伶打一冷戰。但他仍未在意,吸入一口氣,往下說:「以令尊的為人來說,極可能是兇手,你雖然是他的女兒,但在下認為找你非我所願,令尊的罪行,子女沒有理由分擔罪責,你坦白說出,在下不為己甚。不然,你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是你先逼我,我有權向你報仇。」

    醜女搖搖頭,強打精神說:「家父從不向人說他的事,雖子女也毫無商量,我怎知道他的事?」

    「廢話!說,針從那兒搶來的?」

    「不……」

    「你還替您尊隱瞞?簡直不知死之將至,你不妨回頭看看,便知你今天的處境了,說!」

    醜女扭頭一看,「哎」一聲驚叫,搖晃著側著身子,向下倒,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一條腿再也支持不住了。

    中海手急眼快,丟掉劍俯身一僕,在千鈞一髮中抓住了醜女的足踝,猛地向後一帶,喝聲「起」將醜女向後拋出三丈外。

    醜女跌了個手腳朝天,昏厥了。

    中海將她弄醒,劍指在她的眉心上冷冷地說:「你如果堅持不說,我只好殺你再找令尊,自會水落石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你先後用六枚冷焰鏢打我,無一鏢你都想要我的命,該你自食其果了。」

    醜女躺在地上戰抖著死盯住懸在眉心上的劍尖,絕望地說:「你即使將我凌遲,又有什麼用呢?我只知道四年前家父將金針交給我收存,必須有值得使用這盒針的人方取出應用,四年來我知道還沒有用上十次。家父從不和任何人多說,整日裡難得說上十句話,我怎知道針的來源呢?」

    「你說四年前,不是五年?」

    「確是四年,那是我贅婿大喜的一年。」

    中海沉吟片刻,收了劍,說:「我會找令尊說話,你走吧!我不殺你。」

    醜女狼狽地坐起,意似不信地問:「你……你放……放我走?」

    「是的,在下雖恨重如山,但冤有頭,債有主,只向真兇索回血債,胡亂殺人有傷天和。請轉告令尊,他若不將金針的來歷交代清楚,那麼就必須付出可怕的代價,他將被認為真兇。令尊的功藝比在下強得多,但憑功藝強沒有用,他將永遠生活在恐怖中,寢食難安,總會有精神崩潰的一天到來,你告訴他,我將像個索命的冤魂,纏住他永不放鬆,直到他將真像供出為止,你走吧!」

    說完,徐徐向林中退。

    醜女掙扎著站起,找到一段樹枝支撐著急急逃命。

    中海目送醜女消失在對面的密林中,方吁出一口氣。接著,機伶伶打一冷戰,他悚然而驚,心說道:「我得趕快將寒毒放出,冷老賊可能不會找來了。」

    這時,他已退至林緣,正侍轉身入林,突然心生警兆,一聲沉叱,大旋身一劍猛揮而出。

    「呼」一聲劍嘯,一劍落空。五尺外的一株巨樹前,站著一個風神絕世,飄逸出塵的中年人。劍尖幾乎擦中年人的胸衣拂過,但中年人卻視如未見,背著手含笑向他注視,那泰然瀟灑的精神,令他悚然而驚。

    中年人黑髮似墨,劍眉虎目,團團臉,鼻直口方,三綹黑髯隨風瓢拂,紅光滿臉,一團和氣。穿一襲青布袍,腰懸長劍,含笑背手而立,和藹可親。

    「你……」中海吃驚地問。

    中年人含笑點頭,溫和地說:「小老弟,你很難得,江湖人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豈不永慶昇平了?你自稱大地之龍,貴姓?」

    「小可姓海,單名龍。」中海冶靜地答。

    「你出道多少年了?令師的大名,可否見告?」

    「小可初出江湖,藝自家傳。」

    「哦!據我看來,你不是江湖人。」

    「小可本來就不是江湖人。請教大叔尊……」

    中年人大概不願通名,岔口道:「入世愈深,使變得愈機詐狠毒,你釋放那位姑娘,足證你不是江湖人,如果她回去將你的話告訴那位強盜郎中,將有無數高手在冷府等你,你想到了麼?」

    中海哼了一聲,說:「只有千日做賊,豈有千日防賊,我不信冷府永遠有無數高手替他保鏢,也永遠不會知道我何時向他下手。俗語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可並不操之過急。」

    「你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要報?」

    「不錯,家破人亡,原因不明。」

    「你只找真兇?」

    「當然,多殺無補於事,冤怨相報何時可了?誰無妻兒?誰無父母?我已身受其痛,自不能重蹈覆轍。」

    中年人不住點頭,笑道:「很好,你很明事理。雁石那位姓李的坐地分贓大盜,果然是你將他攆走的麼?」

    「小可無意攆他,只是他太過凶狠,大叔請看。」他拉開胸襟,展開火焰的疤痕,又道:「對一個陌生人,他竟做這種殘忍的事,不能怪我。」

    中年人突然閃在樹後,向前一指,說:「有人來了,你打發他走,咱們再談談。」

    中海吃驚地轉身,心中火起,原來是替冷冰解穴稱為釗兒的英俊年青人,背繫長劍,從西面的密林進入草坪。醜女是從南面走的,顯然釗兒是從另一方向搜來了。

    釗兒還未發現中海,中海卻叫道:「老兄,這邊來。」

    釗兒急掠而至,並未撤劍,在兩丈外站住。抱拳行禮,面顯喜色地道:「兄台請勿誤會,兄弟決無惡意。」

    「你不是冷冰派來搜我的人麼?」中海冷冷地問。

    「是的,但兄弟卻並無惡意。」

    「閣下貴姓大名?」

    「兄弟姓岳,名釗。冷冰是兄弟的泰山丈人……哦!錯了,我是入贅的,不該叫泰山丈人。」岳釗自我解嘲地說,語氣中有些少憤懣。

    「哦!失敬。說你的來意吧!」

    「兄弟四年前因好勇鬥狠,被人暗算身罹死症,千里迢迢前來求醫,一入冷家便出不了門,被冷家的獨生女看上了,要我入贅冷家,在我身上弄了手腳,告訴我答應便罷,不答應他便另招一個,我便要死在離冷家百里內的路上。我當然不能葬送在異鄉,只好忍辱偷生,從此不許擅離冷家十里之外,我雖恨之入骨,但卻無可奈何。」

    「你想離開?」中海問。

    「不錯,老傢伙自命不凡,號稱神針。不想今天碰上你,你比他高明百倍,難怪他要用寒冰掌暗算你,免得你搶他的生意。因此,我知道惟有你老兄可以救我,瞭解在下被制的……」

    「這……這……」

    「他在我身上用的是金針定時制穴術,氣血不過穴,無法逃生。我帶了他的寒冰掌獨門解藥,咱們交換。這老賊可惡,日後我若不滅他的門就不算是岳家的子孫……」

    中海臉色一冷,搶著說:「你聽了,在未察看你的受制經脈前,我還不知道是否能助你。但話講在前面,如果替你解了受制經脈,你得發誓。」

    「發誓?發什麼誓?……」岳釗吃驚地問。

    「是的,發誓!發誓不向冷家報復。冤仇宜解不宜結,你該原諒一個古怪老人的自私,這種自私基於親情,替醜陋的女兒找一個終身伴侶。苦心孤詣值得同情。你如果不答應,請另找高明,救了你而讓你去殺別人,我罪孽深重。」

    「兄台……你……你怎麼還同情他?他居心可誅,只為了一絲猜忌之念,便向你下毒手……」

    「但我原諒他,我登門炫露醫術,有失忠厚。當然,我也是不得已,為了雕龍金針的血案,我不得不如此做。」

    岳釗垂看頭,久久方說:「我……我真慚愧,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向你發誓,決不向冷家報復。皇天后土同鑒,我的話字字出自肺腑。」

    中海將劍植於草中,上前說:「岳兄,但願我能為你盡力。」一面說,一面在懷中取出針盒放在地上。

    驀地,七八丈外的密林中閃出四個人影。領先的是神針冷冰,另兩人是冷冰的爪牙,最後一人是天罡星。

    「且慢!」冷冰大喝。

    四個人飛掠而來,中海火速收起針盒,拔劍叫:「你來得正好,姓冷的。」

    敝,冷冰竟不拔劍,在三丈外站住了,死死地向兩人注視,頰肉更在不住地痙攣。

    岳釗有點手足無措,但片刻就平靜下來了,徐徐伸手拔劍。

    「你們的話老夫聽到了。」冷冰陰沉沉地說。

    中海徐徐的逼進,冷笑道:「那就該你我兩人說了。」

    天罡星滿頭大汗,臉色泛灰,搖手叫:「老弟,有話好說,你……」

    冷冰接口道:「你為何不殺我女兒,卻放了她?」

    「我找的是你,這事與令嬡無關。」中海答。

    冷冰黯然地垂下頭,緩緩地說:「雕龍神針確是四年前得來的。事已至此,我只好告訴你。我得先申明,我並不怕你前來找麻煩,而是你的氣量令我折服。四年前,一個在江西做案的獨行大盜,名叫千里旋風聞達,身罹癆症前來求治,以這盒金針相送作為診金。這就是我得到金針的經過,其他一無所知,假使你能找得到聞達,相信他會告訴你其中詳情。老夫為人憤世嫉俗,十年來未離開本鄉本土,對江湖事不聞不問,絕不知金針會隱有如許複雜的內情。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

    說完,探手自懷中掏出一包丹藥,拋過說:「這是解寒冰掌毒的獨門解藥,發作的時辰快到了,趕快服下,可減少痛苦,相信你對放毒的手法比我高明,你自己用三□針好動手了。」

    他轉向岳釗,黯然地說:「釗兒,我對你十分抱歉,正如大地之龍所說,我的私心確是太重了些。釗兒,當你像我一樣,身為一個二十三歲無人敢要的醜女父親時,你就會體會到我當年留下你的痛苦心情。四年來,我確未虧待你,婉兒也對你一往情深,只怪我一念之私,難怪栓不住你的心,也難怪你恨我,這是我咎由自取。我感謝你剛才所發的誓言,四年的怨恨是很難獲得諒解的,金針定時制穴術可以遠屆十年後,那是我騙你的,我怎會向你下針呢?我能不為女兒打算?你可以走了,不信你可以讓大地之龍仔細檢查。婉兒已有兩月身孕,這次她又受傷不輕,她的心碎了,你如果向她辭行,她會受不了的。日後你如果念在骨肉親情,可以暗地來看看你的孩子……」

    他說不下去了,這位冰山似的怪老人,老淚縱橫,扭轉身急舉步欲走。

    「爹……」岳釗棄劍狂叫,淚流滿面地跪倒。

    冷冰止步轉身,揮淚道:「你多保重,孩子。」

    岳釗叩頭叫:「爹,等婉妹傷癒,能准釗兒回一次故鄉麼?」

    冷冰急步上前,顫聲道:「孩子,你父親如果不嫌婉兒醜陋,接她走吧!我會去探望你們的。」

    岳釗搖搖頭,道:「父親不是俗人,不會的。釗兒在故鄉已無處容身,想將父親接來……」

    冷冰一把將他抱入懷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方老淚縱橫地說:「去謝過那位老弟,我們走吧!婉兒多盼望你這時在她身邊呢!」

    但中海已退入林中,叫道:「不必謝我,小可祝諸位家室和樂,後會有期。前輩務請替那位天罡星洪兄一施妙手,雖則他是個無惡不做的狠賊,但願他今後能夠改過從善,重新做人。」

    天罡星大叫:「海老弟,請等等,在下有消息見告。海宇五雄已經到了建寧府,可能在松溪碧雲谷做案。上次在梓潭山你不許我劫運金隊,你卻戲弄了劫金的潛山九虎,九虎恨你入骨,已前往通知疤眼老三,你千萬得小心了。」

    「謝謝你!洪兄。」中海感激地答。

    冷冰突又叫道:「老弟,建寧府夢江出產的獨短蛇,也就是大大有名的蜮,含沙射影,十分歹毒,中者必潰爛而死,無藥可救。出門人小心為上,有暇請光臨寒舍,我那兒有解毒妙藥,帶些防身豈不甚好?」

    中海遠遠地長揖到地,謝道:「至遲明日,小可當造府拜謁前輩,並向前輩參商針灸之學,望勿見拒。」

    冷冰像是換了一個人,臉上的冰冷神情已經消失,呵呵大笑道:「老弟,一言為定,不要令老朽望穿秋水。老朽屆時必向老弟請益,尚請不吝賜教。」

    「不敢當,晚輩告辭。」中海行禮告退,閃入林中。

    他目送眾人去遠,立即吞下冷冰給他的丹藥,坐下脫掉上衣,用三□針放出毒血。這時,他已冷得發抖,臉色灰白,持針的手不住顫抖。

    身後突然伸來一隻大手,接過他手上的三□針,說:「我助你一臂之力,老弟。」

    「謝謝你!」他戰抖著說。

    毒血放出了,藥力亦已行開,臉色漸漸開始紅潤。

    不久,他挺身站起,接過青袍人遞來的三□針納入盒中,說:「好厲害!寒冰掌果然歹毒,名不虛傳。」

    青袍人注視他,不住搖搖頭,苦笑道:「天下間竟有你這種人,委實難得。你怎知冷冰給你的是解藥?」

    中海泰然地笑道:「小可信任他。心存奸詐的人。眼神和神色瞞不了人的。」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看我的為人如何?」

    中海打量他好半晌,說:「大叔目正神清,滿臉正氣。但勿怪小可直言,大叔雖身懷絕技,俠膽慈心,可是卻吝於管事,只求獨善其身,行徑與心念不一,青年與中年判若兩人。」

    青袍人吃了一驚,訝然問:「你……你有何所據?」

    中海指指他的劍,笑道:「不是小可未卜先知,世間所謂相術亦未必可靠。劍靶上有大篆文『天玄』二字,小可猜大叔定是天玄劍施前輩。」

    天玄劍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好傢伙!可被你作弄個夠了。」

    中海本想將與施姑娘在陝甘的事說出,但卻又忍下了,他用不著討好這些江湖名人,他有難以言宣的自卑感,也有想形於表面的自尊心,所以決定忍在心中。

    「小可怎敢?大叔劍靶上的字,小可是最後才發現的。」

    天玄劍微喟,感概地說:「做人很難,想討好天下的人的確不易呢!某實,我何嘗不想管閒事?只是天下事太多,管不勝管,江湖鬼蜮,有時不易分清是非,所以只好知難而退了。目下,我已入是非之中,欲罷不能了,眼前恐怕將有麻煩,連我也無能為力。唉!不說也罷。剛才天罡星那惡賊說你要找海宇五雄,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查問他們,看是不是小可要找的真兇。」

    「難難難!以你的功力來說,不啻自尋死路,那五個惡賊你怎麼對付得了?剛才我看你和冷姑娘動手,她比你強,但你卻將她擊敗了,只能說你的機智與大膽幸勝而已。來來來!

    相見也是有緣,我指點你一些運劍的秘訣。」

    中海大喜,行禮道:「多謝前輩的盛情,感激不盡。」

    兩人到了草坪中,天玄劍披劍出鞘,立下門戶說:「你先攻一劍,我要你一招便受制,好好上。」

    中海心中有點不信,一聲輕叱,一劍點出。

    「錚」一聲輕吟,中海的劍向外一崩,對方的劍影飛旋而入。他向側一閃,沒閃開,劍如影附形輕貼在他的右肩窩,他的劍尖卻伸在天玄劍的右耳外側。

    天玄劍收劍後退,朗聲道:「天下運劍秘訣之多,有多至三十六訣,其實,生死相拚時真正派得上用場的卻聊聊無幾。」

    他將劍伸出,說:「我已立下門戶,你試全力進攻,便可體會其中妙處了。」

    中海依言展開了快攻,點、拂、錯、攔、沖、刺、斃、削……可是,不管他從任何方向進攻,天玄劍只在原地轉動,暴起陣陣鏘鏘撞擊錯劍聲,劍只在天玄劍的身軀左右弄影,根本近不了身。

    天玄劍只是上拂下撇,斜震輕錯,眼看一劍刺入,但只從天玄劍的外側錯過,從頂至踵的身前一尺長徑之內,中海的劍根本無法進入。

    「住手!」天玄劍笑著叫。

    中海滿頭大汗,苦笑道:「前輩封得太緊,腕力驚人,不愧……」

    「呵呵!少廢話,你能用得上多少訣。」

    「確是少,花招全用不上。」他由衷地答。

    天玄劍呵呵大笑,笑完說:「不是花招用不上,只是我沒給你用上的機會而已。攻守皆須側身出招,劍必須攻入徑尺的中宮方可有效。而劍卻不能自行折向攻偏門,所以封易攻難。因此,首先你必須具有雄渾的內力,方可將對方的封勢化解,震不開對力的劍,你永遠無法攻入。其次是快,機會是稍縱即逝,抓不住電光石火似的空隙一舉攻入,就毫無用處。

    然後是要穩要狠,決不胡亂出招,沉實冷靜,不可妄發,不發則已,發則必中。狂攻只有浪費精力。不僅唬不住人,反而自陷死所予人以可乘之機。至於准與不准,反而次要,臨敵以神馭劍,除非你根本無法心意神合一,不然取鼻尖不會誤中嘴部。我的天玄劍法其實妙訣在此,世間絕無所謂過玄的絕學,惟一可靠的是經驗與機智。劍術經數千年來的研究發展,上承春秋遊俠的技擊,下迄本朝的武當的後學高人,雖日益發揚光大,但基本要訣仍然改變極微。來!折枝代劍,你我一面拆,一面解說,你會很快就領悟的。小心了,我一面是喂招,一方面也下手不容情,多捱一次揍,多一次經驗與教訓,怕痛失手,百事無成。準備了!」

    足足練了近半個時辰,中海身上大概挨了百十幾次打擊,他感到渾身火辣辣地不是滋味,但他毫不叫苦。可喜的是,愈往下練,挨揍的機會愈少,證明他的進境驚人,心領神會,獲益匪淺。

    兩人停手坐在樹下歇息,天玄劍額上見汗,中海則渾身上下全濕了。

    天玄劍丟掉手上的樹枝,笑道:「教你這種人,十分吃力費勁,一點即會,簡直要將我壓箱底的貨色全掏出來才應付得了你。你很聰明,但內力太差,氣功的火候不夠,震不開江湖一流高手的劍,你很難和一流高手爭長短,取勝的機會不多。因此,你必須在氣功上痛下苦功。你的氣功基礎打得不夠好,雖是正宗練氣術,也難望練臻爐火純青之境。你聽,天宇中琴音縹緲,老傢伙意興未盡,還有些少時刻,我指點你練氣的心訣,怎樣?」

    中海顧不得擦汗,連忙整衣下拜。

    天玄劍一把將他擒住,笑道:「我不許你行重禮,我是個不重世俗的人,而且年未半百,不敢妄言收徙,更不好為人師。我之所以指點你,只因為發覺你的為人值得指點而已。

    坐下啦!聽,琴聲中充滿殺伐之機,老傢伙已有所發現了。」

    天宇中,縹緲的琴音逐漸清晰可聞,三兩個凌亂的音符跳動,令人聞之悚然發冷。

    「那是……是什麼人?」中海悚然自語。

    「六指琴魔杜元坤,在下面的魔湖草廬隱居。」天玄劍若無其事的說。

    「哦!難怪琴藝如此玄奧。」

    「別理他,定下心神聽我指點你的練氣心訣。你必須排除雜念,不為外魔所侵,練氣最忌分神,定力不夠會岔氣傷身,不殘即廢。」

    許久,天玄劍一躍而起,匆匆地說:「不錯,你值得愛惜。今後務必持之以恆,必能日有進益。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好自為之。走!我帶你去看看元老。」

    元老,是指六指琴魔杜元坤。中海火速結束,將針盒藏入汗水淋淋的懷中。

    「帶上劍。走!」天玄劍說,領先便走。

    兩人從高峰向下面攀降,天玄劍一面說:「六指琴魔是位受人尊敬的世外高人,可是,這次恐怕難逃即將到臨的江湖大劫。下面那座大湖叫做魔湖,據說中藏異物鬼怪,但元老卻愛上了這兒的幽靜清雅,在湖旁建了一棟草廬,每年夏間都在這兒消磨大好光陰。小心了,切記不可暴露形跡。」

    魔湖臨峰角一面,水濱山崖的叢林中果然有一棟茅舍。一座石嘴伸入湖中,石頂的隙縫中,一株傘形的巨松盤虯如怒龍長鬣,枯技如向天空騰搏的巨爪。松樹下,一個灰袍老人正襟危坐,石案上置了一張古琴,一個石香爐中升起了裊裊輕煙。

    天玄劍和中海到達了屋右的湖濱,距石嘴不過五七丈,琴音剛好悠然而隱。但天宇中,似乎音符仍在隱隱跳動盪漾,餘音裊裊。

    六指琴魔雙手置在膝上,並未轉頭,端端正正的面湖而坐,冷冷地說:「你們可以出來了,幸而你們不曾拔劍。」

    中海吃了一驚,正想從隱身出站起,卻被天玄劍一把按住了,示意不可出聲。

    茅舍兩側,掠出三個青影,全是青勁裝背了劍的武林人。一個灰髮挽結,一個白髮挽了一個道士髻,一個光頭,額頂有戒疤。雖則他們全穿了青勁裝,但從他們的頭上,可看出一俗、一僧、一道。

    三人距六指琴魔身後兩丈左右便站住了。

    六指琴魔方泰然振衣站起,從容轉身。

    中海與他們相距不足七丈,在草叢的空隙中全神向眾人打量。

    六指琴魔身形修長,像貌清瞿,一雙老眼依然明亮,三綹白髯拂胸,站在那兒顯然有出塵之概,仙風道骨,不沾人間煙火味。

    「來了這許久,諸位有何見教?」六指琴魔冷冷地問。

    「晚輩傳信來了,打擾前輩的清興,罪過!罪過!」老道稽首朗聲答。

    「傳信?哼!老朽早已發覺隱藏在諸位心中的重重殺機。傳何人的信?」

    老道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說:「晚輩奉敝長上手諭,替前輩帶來令甥的家書,請前輩過目。」說完,上前雙手將書信呈上。

    六指琴魔接書拆開,片刻間臉色大變,厲聲問:「貴長上是誰?老朽的外甥目下在何處?」

    老道悚然後退,說:「敝長上是誰,晚輩迄今仍未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呸!什麼話?你松風道長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竟甘心受人驅策又說不知驅策你的人是誰,誰能置信?」

    老道退回原處,急急地說:「前輩不信,也是無法辯解的事,事實確是如此。」

    六指琴魔向前舉步,陰森森地說:「老夫留下你們,貴長上自會來向老夫解說的。」

    和尚挺胸上前一步,呵呵大笑道:「前輩不須動手,貧僧三人俯首聽候處治,但話可不得不講明,敝長上功臻化境,出沒宇內宛若神龍,只接見貼身的少數親信,供奔走的人不但難獲一見,連誰是自己人也毫無所知。貧僧與松風道長和紅砂掌駱施主,湊巧被同時召見,受命一同前來傳信,所以互相認識,不然咱們三人還不知道是同道呢!老實說,敝長上已有交代,說是前輩如果不肯按令甥書上所陳說為敝長上效力,著貧僧三人找機會提頭回報。咱們三人有自知之明,自問不是前輩的敵手,如何處治,悉任前輩卓裁,咱們三人書是傳到了,如果在期限之內無法返回覆命,那麼,令甥的人頭,便不會安穩地留在脖子上了。據貧僧所知,敝長上召見時雖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從聲音中可以猜出敝長上的為人。他語音尖厲,每一字皆有逼人的威勢,定是個無情而冷酷的人,令出如山,心狠手辣。前輩如不以令甥的安全為念,盡避將咱們三人凌遲碎剁,咱們無力反抗,也用不著反抗了。」

    六指琴魔呆住了,久久方問:「老夫遨遊天下,孑然一身,知道老夫有親眷的人少之又少,誰將敝甥擄走的?」

    「貧僧一概茫然,毫無所知。」

    「你難道甘心讓人驅策?你一心和尚豈是甘心受人驅策的善男信女?」

    一心和尚括頭苦笑道:「貧僧不敢多說,說來也難令前輩相信。可以說,即使將我分筋錯骨,五刑相逼,貧僧也不能吐露片語隻字。」

    六指琴魔將書信納入懷中,咬牙道:「你們可以走了,愈快愈好,免得老夫動了殺機。

    寄語那位自稱江湖神秘客的人,老夫的外甥若有三長兩短,他將寢食難安,老夫不是甘受威迫的人,叫他不要過份。」

    一心和尚吁出一口長氣,說:「貧僧定將前輩的話稟明。貧僧等告辭,今後傳金雲玉版的人,自會前來請前輩的大駕,在未接獲金雲玉版令之前,前輩幸勿遠離。」

    三人行禮退走,去如電射星飛。

    六指琴魔木然屹立,目送三人去遠,久久方將目光移向天玄劍和中海隱身的地方,老眼中殺機怒湧。

    天玄劍向中海招手,現身黯然叫道:「元老,我來晚一步,唉!」

    六指琴魔一怔,眼中的殺機消失了,苦笑道:「原來是你。即使你早來一步又有何用?

    他們早已處心積慮地計算著我。想不到我一個閒雲野鶴,仍然難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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