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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江湖亂(三) 文 / 古龍

    天湛藍,風也不大不小,的確是個放風箏的好日子。

    丁喜的手指又細又長,看起來很靈巧,可做出來的風箏卻實在不敢令人恭維。幾片竹蔑,一卷破帛,勉強紮成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圓盤,再繫上一根不知從那裡拾來的長長的釣魚弦。可能是丁喜自己也覺得這風箏做的有些敷衍,便又在正反面分別畫上兩張人臉湊興,一個畫的嘴角上翹,似乎是張笑臉;另一個卻畫得如門神一般,橫眉立目,黑口黑臉。

    「嘿嘿,像不像嗎?」丁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朝著正在打掃院子的小馬的方向努了努嘴。

    「哈……」遺風實在有些忍俊不住,一聲輕笑卻又急忙憋了回去,他可不想惹小馬發火。

    風箏很快地放飛起來,在半空中飄來蕩去,時而笑臉相對,時而滿目怒意,襯著湛藍的天宇和天宇間浮動著的幾朵白雲,倒也別有一種意味。

    「好羨慕它。」遺風望著飄蕩的著的風箏,不由得低低的一聲感喟。

    「只是它飛得再高,也離不開這條魚弦的牽扯啊,終不如浮雲那般隨心所欲。」身旁的丁喜聲音也是極低,似乎是在回答著遺風,又似乎是在自語。

    遺風側目望去,突然發現這一瞬間丁喜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只剩下了無盡的蕭索和落寞。

    只是一瞬間,丁喜隨即恢復了滿面的笑容,笑得依舊那麼燦爛,那麼無憂無慮,可遺風的「善感」卻明顯地感覺到丁喜的笑容背後隱藏著一些其他的情感。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著……

    「阿風,我們到房頂上去看風箏去。」丁喜有意要打破這片沉默,將手中的魚弦甩向了牆邊的一株楊樹,魚弦又細又輕,毫不著力,可是在他的隨意拋擲下卻猶如靈蛇一般,緊緊地纏住了幾丈開外的楊樹枯枝。

    「好功夫……」遺風不禁驚呼出口。

    「來,阿風,我們到房頂去看風景。」丁喜微微一笑,也不見他作勢,身子已經隨風蕩起,輕飄飄地落在遺風所住的房屋的簷脊之上。

    「這……」遺風卻遲疑住了,他住的這件房子雖然低矮,卻也有丈餘高了,若是一躍而上,必然會暴露自己會武功,可若是去搬梯攀爬,那豈不是在扮戲騙丁喜麼?

    「來吧,阿風,上來吧。」丁喜立在簷脊上,微笑著望著遺風,眼神中竟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的信任和期盼。

    「好,我就交他這個朋友了。」遺風迎著丁喜的目光,不再顧忌暴露身份,縱身而起,躍向屋頂,只是心潮澎湃之下卻沒有算計好力度,只一步之遙就要踏住了屋簷,力道卻使盡了,身子一沉向下墜去。

    「不好,要出洋相了。」遺風暗道不妙,不過心念還沒轉完,卻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落在了屋頂之上,回眸處,黑口黑臉的小馬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右手尚未離開自己的腰肋。

    「小子,下會算好了再蹦。」小馬不等遺風道謝,虎著臉嘟囔了一句,逕自翻身仰倒在屋頂。

    「好險……」遺風也感覺有些慚愧,只好作勢拭了拭額頭。

    「呵呵,別理那個混小子,他第一次上房時還不如你呢。他可是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嘴啃泥。」丁喜也仰倒在屋頂上,笑著低聲說道。

    丁喜的聲音雖低,卻也讓小馬聽了個滿耳朵,他翻身坐起,指著丁喜的鼻子說道:「什麼?我第一次上房時摔了個嘴啃泥?那你呢?你小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也不知道是誰從牆上掉了下去,被黃老財的狗追得鞋都跑飛了。我就是為了急著救你,才從房子上跌下來,摔了個嘴啃泥……」

    小馬越說越氣,竟合身撲了上去,揮拳擊向丁喜的肋部,丁喜也不示弱,擰身而起,接架相還,兩個人竟在屋頂上斗在了一起,雖不是性命相搏,卻也蹬踏得腳下的瓦片「吱嘎」作響,搖搖欲墜。

    遺風雖然看出了兩個人是在打鬧,但也怕他們打鬧時踹塌了房子,急得直搓手卻不敢跺腳,只好在一旁大叫著「腳下留情。」

    二人鬧了一會兒,便不再動手,各自又仰倒在屋頂,開始時嘴裡還都不依不饒,有一句無一句地相互攻擊著對方的短處。

    遺風眼見自己的房子已無毀塌之虞,便也不再插話,卻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頂尖上,跨坐在橫脊之上。

    遺風離開京城時是深秋時分了,幾個月過去了,如今已是初春,中原洛陽正是冬雪正融的季節。

    遺風坐在橫脊上,耳邊聽著丁、馬二人鬥嘴,眼睛卻仔細地查看著屋頂的殘雪,昨夜的夜行人正是伏在他現在所坐之處。

    春天的太陽已經些許地露出了幾分暖意,屋頂的雪白日融夜裡凍,已經變成了結成了一層脆脆的雪殼。遺風仔細地搜尋了幾遍,卻發現在屋脊側面一片青瓦被踏碎了,而四周更加脆薄的雪殼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遺風遲疑了一下,試著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彈冰殼,冰殼觸手而碎。一個念頭自遺風腦海一閃而過,嚇得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即卻又更加惑然了,「這是什麼樣的功夫啊?居然能夠踏雪無痕?可這樣的輕功怎麼又能踩碎瓦片呢?」

    遺風正在暗自思揣的時候,丁喜卻不知何時停止了和小馬的鬥嘴,坐在了遺風身後,輕聲說道:「阿風,你身懷武功,卻甘為廝僕,藏身於此,其中必有難言私隱。我和小馬關注你多日,見你每日雖然深夜外出,卻只是練功,從未行兇作案,便知你不是凶頑之徒。而今日你又不在我兄弟面前裝腔作勢,隱匿武功,足見你胸懷坦蕩,我兄弟二人喜歡你的性格,我們便交個朋友如何?」

    「啊?」遺風被丁喜嚇了一跳,半晌才回過神來,急道:「丁、丁大哥,我不是有意藏身在這裡的……」

    「呵呵,阿風,你不用不解釋了,你的來歷我們雖然不清楚,不過你進入鏢局後的一舉一動我們都瞭如指掌。我們相信你不是壞人。」丁喜拍了拍遺風的肩膀,接著說道:「同樣,你不是也沒問我們的來歷麼?」

    「是啊?丁大哥,我還沒請教呢你們的來歷呢?」遺風順勢問道。

    「呵呵,阿風,你只要相信我們不是壞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以後你自然會瞭解的。」丁喜慢慢地說道,雙目直視著遺風,目光從容,透出無限的真誠和熱情。

    遺風漸漸的被丁喜的目光感染了,竟也有些忘形,一種類似於親情卻又不是親情的情感從他的心頭泛起,他也凝視著丁喜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回答道:「丁大哥,若你不棄,我便是你們的朋友。」

    有時候,男人之間是能夠一見如故的,因為他們都很真誠。

    真誠是友誼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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