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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初養成 055 七爺輕佻 文 / 薔薇晚

    風蘭息白皙修長的五指緊緊握住酒杯,他望著杯中琥珀色美酒,許久才溢出四個字。

    「一見鍾情。」

    韶靈的心,一瞬紮了刺。

    她臉上沒了笑意。

    風蘭息也是男人,季茵茵美若天仙,善良多情,誰會不喜歡?!

    她沉默著,不再調侃說笑,唯獨默默喝酒吃菜。

    「別喝了。」他面露不耐,奪去她手中酒杯。「小酌怡情。」

    她垂眸一笑,青絲垂洩,微醺時候,格外媚人。「你的妻子一定滴酒不沾,宮家的大小姐,名門閨秀,哪怕是聞著酒味也會醉吧。」

    風蘭息眉間的不快更沉,凝神望向眼前的韶靈,她趁他沉默的時候,搶奪回酒杯。他面色一白,他絕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她根本不配跟他的未進門的妻子比較。

    一個是晝,一個是夜,一個是善,一個是惡。

    「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我放在心裡的人……」螓首倚在玉臂上,她緩緩悠悠晃動著手中銀杯,神色黯然,更是**。

    風蘭息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問。「你愛他?等他回心轉意?」

    聞言,她輕笑出聲,不屑之極。「如果他不來尋我的話,難道我還要等他一輩子麼?人生苦短,更該及時行樂。」

    她的身上,不會有他喜歡的美麗故事。

    她的言論,更令風蘭息的眉頭,皺的更深。這世上,多情女子等待情郎才是佳話,從來都不是男人等待女子。

    「若我回來的話,他就該擔心了——」她姿態輕狂又慵懶,嫣然一笑,垂著幽暗長睫,彷彿染上些許醉態。

    似乎不曾察覺風蘭息落在她面容上隱隱憂鬱的眼神,她短暫沉醉在過往回憶之中,卻又驀然抬起晶燦雙目,宛若一把風裡刀劍,措不及防地刺向風蘭息的心裡。

    她勾著笑花的紅唇,醞釀著最可怕的毒藥。「第一個殺的人,就會是他。」

    他心中一跳。

    她跟乘風果然並非情人。

    「你醉得很厲害。」風蘭息望向窗外的月色,看似並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醉酒的人,總是胡言亂語。」

    韶靈笑而不語,只是不曾再看他。

    「我獨自來見你,不想聲張。」風蘭息嗓音柔和不少,眼神卻很堅定:「方纔你在煙雨手裡取得的東西,給我。」

    韶靈一瞬冷下臉來,眼底恢復清明冷銳。

    「今日屍體就會安葬,你留著它沒用。」風蘭息望著她冷艷的臉,語氣冰冷。

    言下之意,真相也會隨之埋葬在不見天日的地下。

    她冷眼相對,並不妥協:「我留著,自然有我的用處——」

    風蘭息眉頭舒展開來,耐著性子說:「韶靈,我知道你很會動腦筋,但你在老夫人面前也說了,這是侯府的家務事。就算要調查真兇,也不是由你越權來做。」

    「侯爺,你這麼怕嗎?」韶靈的眼底,冷光氾濫一片。「怕我有朝一日,當真查出兇手,你來不及保她麼!」

    「放肆!」他終於被她的言辭激怒,一掌擊在桌角,溫潤如玉芝蘭玉樹的男人,居然也會勃然大怒。

    「你最好現在就給我。」他說的毫無餘地,不再淡漠如水,他雖並不嚴酷,但擲地有聲,不容忽略。

    「侯爺想要,我非要給嗎?」韶靈無聲冷笑,面色如雪,眼底漸漸匯入一絲血色。

    「你眼底容不得沙,我不怪你,但你該就此罷手。」風蘭息跟她一樣堅定如鐵。

    風蘭息若不是看出其中破綻,也絕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可惜,他不想查出真相,只是想維護未過門的妻子。

    正因為——一見鍾情。

    感情,會麻痺一個人的心。

    韶靈當下就站起身來,從腰際掏出那一小塊撕裂的緞子,丟到桌上,她冷傲地看他,眉目不變。

    「聽聞侯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希望不是誇大的傳聞而已。」

    風蘭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直到韶靈甩門走了很久,亦不曾起身。他細細打量著這塊破碎的緞面,上面淺紅色的芍葯花,好眼熟。

    五指一收,將緞子緊握,他的臉上,漸漸流失掉所有的神情。

    直到半夜,他才回到侯府,被管家告知老夫人一直在等他。

    他走入玉漱宅,望著半坐在床頭的婦人,他笑著問:「母親,怎麼還不歇息?」

    「阿息。」老夫人神色一柔,眉目慈祥溫藹。

    「母親,昨晚煙雨來找過我。」風蘭息輕輕喟歎,坐在老夫人的床沿,眉目之內有些遲疑。

    「你說什麼?」老夫人面色大變。

    風蘭息不疾不徐地說。「她跟我坦誠,她受琉璃的托付,將戒指藏入韶靈的藥箱,卻不知為何戒子在宮夫人的身上搜了出來。事發之後,琉璃威脅她不許說出實情,盛怒之下,不但動了手,還要把她指給菜市口的張屠夫……」

    老夫人不敢置信,若是這些話從外人口中說出來,她定不會輕饒,可是這是從她唯一的兒子口中說出來,阿息為人正派,從不撒謊。

    她搖頭,憤憤不平:「這個煙雨定是不想嫁給張屠夫,惡言中傷自己的主子,居心叵測!」

    見風蘭息陷入沉思,老夫人一把抓住他,甚是心急:「阿息,你難道懷疑這些事都跟琉璃有關?她可是以後要當你妻子的人啊。」

    風蘭息輕緩地搖頭否認,眼底儘是複雜光輝。「我比任何人都更不願懷疑她。煙雨這麼說,也不見得句句可信。」

    「那就好了,琉璃受了不少苦,性子裡若有點執念,我們也該諒解她,包容她。人無完人,孰能無過?」老夫人暗暗舒出一口氣來,輕聲安慰:「往後,她當了妻子,得了丈夫的寵愛和關懷,就什麼都好了。」

    風蘭息不再多言,他心中還有不少疑團不曾解開,他甚至後悔讓韶靈去為琉璃把脈,一年多平靜無波的生活一夕之間被徹底打破,風波一陣接連一陣,根本停不下來。可如今他既然知道了,很多事,又不能置若罔聞。

    老夫人重重歎了口氣:「這件事,就當了結了,往後誰也別提。」

    見風蘭息依舊若有所思,老夫人笑道:「明日,我讓阿巧來做桌菜,你把韶大夫也請來。」

    「不用了。」

    風蘭息面無表情,這麼說。

    韶靈扶著洛府的圍牆,一步步挪動到正門,她許久不曾生怒,但方纔面對風蘭息,她卻動了氣。

    門僕正在門旁候著,聽到緩慢腳步聲,他狐疑探頭去看,只見韶靈低著頭,走的艱難。

    他急忙跑出門去扶著她,熱心問道:「小姐,你臉色這麼差,要不要給你找個大夫?」

    「我就是大夫,還找什麼人?」她輕聲一笑,月色之下,卻照亮了她蒼白如雪的臉。

    她摸到了回院子的路,院裡一片漆黑,想來慕容燁還不曾回來,她才暗暗鬆了口氣。

    依靠在長廊下,她身上的冷汗出了好幾身,她從十歲時候就知自己留有宿疾,但沒想過一走出一品鮮酒樓,她就開始胸悶抽痛。

    歇息了半會,她咬牙忍痛,默默扶著屋牆,才推開門,她卻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砰然倒地。

    桌上一點燭火,窸窣點燃。

    慕容燁原本正枕著右臂,翹著二郎腿小憩,聽著她在屋外的腳步,今夜她比任何一天都回來的更晚。

    他眸光一緊,走至門旁將她橫抱起身,輕放在床上,昏黃燭光落於韶靈的身上。只見她眉頭緊蹙,緊閉著雙目,一臉的冷汗,一手緊緊揪住胸口的衣裳,指甲甚至要滲入血肉之軀。

    他從未見到她如此痛苦模樣,捉住她的手,才覺她雙手冰涼。

    九歲的時候,她就被一劍穿心,難道是犯了心疾?!

    慕容燁冷著臉,解開她的腰帶,褪下她身上衣裳,甚至不留一件貼身白綢兜兒,她的白皙身子沒有任何遮蔽,就在他的眼下。他神色不變,右掌緊緊覆上她胸口的那道傷痕,望著她緊鎖的眉心,心中暗潮洶湧。

    他頭一回如此擔心一個人。

    暖意從他的掌下聚攏,一分分滲入韶靈的心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總算不再出冷汗,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無一看到的那一瞬,他的眼底褪去往日狂狷魔魅,只剩下淡淡的溫柔,他在她身旁和衣躺下,他一手掌握她的豐盈,隨著她輕穩氣息,他能夠感受的到她平靜下來的心跳聲。

    凝神看她的睡顏,他的唇畔,生出一抹詭譎的笑意。

    時光飛逝,無論她在世人面前變得多狂多傲多強,在他眼底,她還是那個孩子。

    只可惜……他的心裡深處,早已點燃一團火焰,良辰美景,深更半夜,唯獨他還要壓下慾火。

    天還未亮,韶靈悠然轉醒,睡眼惺忪之間,她卻聽到一人的均勻氣息。側過臉去,看清身側躺著慕容燁,她並不詫異,正想起身,卻察覺有些異樣。

    她低下頭去看,自己居然裸著上身,他的手掌卻覆在她的胸上!

    昨夜她只記得忍著宿疾病痛回到屋內,其他的……卻毫無印象,偶爾犯病,她忍一夜就過去了,只因此病無法根治。

    一把甩開並不老實的手掌,韶靈從一旁撿起白袍披在身上,神色鎮定,看慕容燁和衣而睡,昨夜不該發生任何事。

    低垂螓首,雙手利落繫緊衣帶,身旁男人似乎被她的動作吵醒,睜開眼看她,眼底一片迷濛,並不清醒。

    「七爺不必太早起,天還沒亮。」她淡淡地說,逕自越過他的身子,要下床去。

    慕容燁一手攬住她的細腰,卻不讓她如願離開,他的雙臂宛若銅牆鐵壁,將她囚禁在他的胸前,他勾起曖昧誘惑的壞笑,跟她耳語。「昨晚的事,不記得了?」

    篤定他又是惡意戲弄,韶靈回眸看他,低哼一聲。「是不記得了。」

    「昨晚喝了酒?」

    他覆上她的削瘦肩膀,嗓音陡然轉沉,眼底洶湧起伏,幾乎要將她吞滅。

    「七爺該不會說我酒後亂性,把七爺怎麼著了吧。」韶靈笑顏對他,依舊一副尖嘴利牙模樣,她若流露女子嬌態,才會處於下風。

    「不可能?」他眸子半瞇著,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的臉,笑著反問,近乎無恥。

    「七爺真擅長反咬一口,被剝得精光的人可是我,而不是七爺。」她的笑漸漸被衝散,落下他的手,她下床穿衣,梳洗裝扮,恢復往日的冷靜。

    若是換做別的女人,早該尖叫哭泣,傷心自己清白不再。

    她的胸口直到清晨還是暖熱著的,定是慕容燁以真氣傳至她身,為她緩解心疾復發的痛楚,不管如何,他幫了她一把。

    慕容燁斂去笑意,低聲道。「這麼多年,你的宿疾還未痊癒。」

    「偶爾會犯。」她不以為然,再度出現在他的身前,已然換好衣裙,明艷動人。

    「何時會犯?」慕容燁一臉深沉,坐在床沿觀望她梳頭的背影,從枕畔取出一枚紅色流蘇,這是從她昨日的衣襟上取下,在手掌中把玩。

    韶靈停下了手,以一隻銀簪別著柔亮黑髮,她沉默了許久,才笑了笑。

    「沒人知道何時會犯。」

    ……

    靈藥堂的生意越來越好,「小姐,她又在典當鋪當了一盒子的首飾。」

    三月跟著韶靈進了靈藥堂,低聲說道,這幾日他聽從韶靈指派,監視展綾羅的動靜。

    韶靈走到藥櫃面前,逐一檢查各項藥材,淡淡說了句。「堂堂一個貴婦人,居然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一個月前,展綾羅曾經來求過她,想要知曉在商場上賺大錢的法子,但韶靈拒絕了,如今,才是展綾羅最缺錢的時候。

    「我讓你放出去的消息呢?」她轉向三月,見他點頭,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越過他的身子。

    老夫人的藥,每次都是由巧姑來取,韶靈不再主動踏入侯府,不過要想見到展綾羅,也並不太難。

    展綾羅的處境不好,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自己送上門來。

    「小姐,那就是阜城第一富人洛大少爺?」五月在門外雀躍,眼底閃耀著好奇。

    韶靈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靈藥堂門前的大街上正走過十來人的隊伍,人人都是騎著高頭大馬,在中央的正是洛神,他一襲藍色華服,挺拔地端坐在馬背上,依舊一身清冷,高不可攀。

    她笑著點頭,卻並不多說什麼。

    「五月,以後我也會成為阜城最大的富人。」三月寵溺地揉了揉五月的頭髮,說的宛若誓言。「住大院子,睡大床,頓頓都吃雞大腿,誰也不敢小瞧我們。」

    五月咯咯地笑。

    洛神回來了。

    韶靈回到裡面,接二連三地病人,佔用了她大半日時間,三人忙的連午膳都來不及吃。她給了三月碎銀子,讓他送走了客人後,從街上買來一些果腹的小食。三月看似凶狠衝動,卻從未辜負她的寄望,哪怕一文錢,也絕不會私藏囊中。

    兄妹兩個拿著芝麻燒餅坐在門口,吃的津津有味。自從來了靈藥堂,他們再也不用餓肚子,周圍的人知道他們在靈藥堂幫工,也不再輕視辱罵他們。

    一邊翻閱醫書,一邊從紙袋中取出蜜餞果子,她自得其樂。在大漠風餐露宿,鮮少吃過江南的精緻點心,她自從上回在飛天戲班的看台上嘗到,像是上了癮,兩三天都要吃掉一袋。

    風蘭息止步於靈藥堂的門口,他緩步邁入門檻,門邊兩個孩子望了他一眼,朝著身後望去。他在桌旁看到了她,她專心翻看厚厚的書頁,手邊的紙袋子已經快空了,若有所思的時候,更是安靜的像是另一個人。

    他也並不清楚,為何一走出侯府,就來了靈藥堂。老夫人的病已經痊癒,自從在一品鮮之後,兩人再也不曾見過面。

    她的指尖從紙袋口中探進去,摸索了許久,才摸出一顆梅子,送到唇邊,安寧地翻過一頁書。

    風蘭息的俊臉上並沒有太多神情,她看的專注,不曾發現他,而他也只是靜靜凝視著,不曾開口說哪怕一個字。

    「你也喜歡梅子?」良久,他才低聲問。

    韶靈抬起眉眼,望向他,臉上卻沒有笑容,那天晚上的事歷歷在目,

    她凝視風蘭息,眼底迎來一片驚痛。

    「侯爺也想嘗嘗?可惜是最後一顆了。」

    她的嗓音清冷,聽來有些無情。

    視線掠過他的白袍,不經意瞥到風蘭息腰際懸掛著的那塊白玉,那還是她替宋乘風選了贈送風蘭息的生辰禮物,他卻很是喜歡,常常戴著。

    她垂下眸子,將古籍合上,褪去方纔的冷淡,徐徐問了句。「侯爺找我有什麼事?」

    「你喝了酒,我不該讓你獨自回去。」他神色自如地坐在她的對面,言辭之間,聽得出一絲介懷。

    「侯爺,若不是真切的關心,你我之間不需要如此客套。」韶靈瞥了他一眼,並不動容。

    風蘭息眼波一閃,伸出手來,從她的面前拿起那本古籍,眉目之間一派清明。「我從不對人過分嚴苛。」

    他翻閱著書頁,頗為文雅祥和,不禁短暫沉入回憶。他從小,性子極靜,涉獵甚廣,只要感興趣的書籍,老侯爺都為他買來,十歲那年,他便擁有阜城最大的書房。像這種醫書,他也曾經收藏過十來本,有兩三冊還是珍貴的孤本,只是後來全部贈與一人。

    「跟阿息是很相配的,阿息好靜,看書能連看好幾日。那孩子正相反,好動活潑,以後要娶了她,定不會讓阿息寂寞。」

    老侯爺生前說過的話,突地在他耳畔閃過。他定神看著那一頁,卻根本看不進一個字。

    「唯獨對我一人?侯爺真重視我。」韶靈起身,臉上並無喜怒,不為所動。

    風蘭息亦沉默不言,他在阜城素來風評極佳,溫和冷靜,並不易怒。只是自從結交了這個女子,他的情緒分明許多,他並不知這是何等徵兆。

    他抬頭看她,還未說話,門外一陣嘈雜聲,一男一女跑進靈藥堂,漢子手中抱了一個五六歲的女孩。

    「大夫,大夫,快救救她!」

    韶靈鎮靜自如地擦洗雙手,示意漢子將女孩輕放在一側竹床上,孩子布裙上沾了大片血污,從三月手裡接過剪刀,將女孩下身的布裙剪開。

    女孩膝蓋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已經開始爛了,孩子已經昏迷不醒,全身高熱。

    如今正是七月初,天氣燥熱,血腥氣伴隨著惡臭而來,韶靈卻眉頭不皺。

    風蘭息不曾避開,他望向她,她的面色冷的令人懼怕。

    「你們是她的爹娘……」她漠然地轉向那對男女,驀地揚起一抹冷到骨髓的笑,話鋒一轉,眼神尖銳:「還是她的仇人?」

    漢子面色赤紅,氣得不輕:「大夫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要真為她好,早該送來了,再拖三天,她就徹底廢了!」韶靈冷冷一笑,掃過兩人面孔:「要是仇人,折磨大半個月,離死也不遠了。」

    漢子一巴掌甩向身旁的女人,怒氣相向。「你這個婆娘,知道你沒安好心!老子出去半個月,臨走前讓你給她請大夫,你卻拖到現在!」

    怪不得,這個女人從一進門,臉上並無著急擔憂。

    「你有孩子嗎?」韶靈神色一柔,從地上將那個女人拉起,輕聲問。

    「有個兒子。」女人捂著右臉,眼神閃爍。

    韶靈噙著笑,步步緊逼:「要是你的兒子被人耽誤這麼久,小小年紀變成個瘸子,甚至感染全身夭折了,你的心會不會痛?」

    「我……」女人支支吾吾,不經意望入韶靈的那雙眼,卻被其中的火光騰騰而震懾住,身為醫者,如何會有這樣冰冷殘酷的眼神!

    韶靈無聲冷笑;「你當然不會痛,因為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漢子又是一陣拳腳:「賤人!她是老子的女兒,你竟這麼狠心!」

    韶靈示意三月把他們趕到門外去,這才跟五月一起清理女孩腿上的傷口,她並非沒見過更嚴重的傷勢,只是這個孩子才五六歲,她心中有些酸楚。

    女孩緩緩睜開眼,看著韶靈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她開了口,嗓音稚嫩。

    「你是……大夫嗎?」

    「我是。」韶靈彎了唇角,朝她眨了眨眼。

    「我會死嗎?」女孩有些遲疑。

    「只要你不想死,我就會讓你活著。」韶靈將那張髒污小臉擦乾淨,眼底匯入幾分溫柔。

    「我還能走路嗎?」女孩微惘。

    「我會讓人你給你做一條腿,你要每天走,誰也比不上你。」韶靈說的認真。

    「我還能穿裙子嗎?」女孩輕輕攥著韶靈的裙裾,眼神黯然,問的卻很孩子氣。

    「能穿,多好看的都能穿。」韶靈摸了摸她發燙的額頭,壓低嗓音,柔聲安撫。

    待女孩再度昏厥過去,韶靈才吩咐五月拉上布簾,她低頭,面色冷然。

    風蘭息看到的,便是她最後凝神的側臉,他的心湖中落入幾分莫名情愫,隨即轉身離開。微風吹拂著桌上的醫書,他看了一眼,眉頭不覺又蹙起。

    直到黃昏時分,韶靈目送著漢子將女孩抱回家去,她的臉上暗淡無光,肩膀無聲垮下,她在面對病患的時候,根本不會動情。

    但這次……她看著那個女孩,宛若看著自己過去的經歷。

    「韶大夫。」

    有人在喊她。

    韶靈回過神來,看著來人走上台階,一步步靠近她。她眸光一滅,方纔的黯然早已消失殆盡。

    她定神看著展綾羅,雙目清如水,紅唇邊揚起一抹微弱的笑意。

    「明兒個我跟琉璃要去遊船,想要邀請你一起去,也多個樂趣,不知你可有空?」展綾羅依舊笑臉可親,那股子熱情勁,讓人很難推脫。

    韶靈笑著婉拒:「真不好意思,明天我脫不開身,夫人小姐玩個盡興吧。」

    展綾羅臉上的笑,不太自然,她就怕隨意派個婢女來,韶靈會拒絕,沒想過她親自前來,還是碰了個軟釘子。

    「上回要不是煙雨那個死丫頭闖了禍,也不會連累我跟韶大夫,韶大夫不會還未消氣吧,好些天不來侯府……我跟琉璃甚是想念。」展綾羅眼底溫和友善,這些話說的像極了出自真心。

    韶靈寥寥一笑,要不是她看過展綾羅的真面目,或許早就被她的虛情假意所打動。

    「這樣,明晚我們一同吃個飯,不就不耽誤韶大夫看病救人了?」見韶靈面露難色,展綾羅眼眸一轉,又換了說法。

    「盛情難卻,那我就答應了。」韶靈微點頭,看來展綾羅當真很心急。

    「一定要來啊,韶大夫。」展綾羅笑著握緊她的手。

    「一定會來。」韶靈的笑意加深,眼底愈發幽深莫測。

    一踏入洛府,便見正堂燈火通明,她遙遙就見到洛神坐在桌旁,慕容燁坐在她的身旁,一個俊美妖嬈,一個清冷決絕,看上去實在賞心悅目。

    婢女正在上菜,桌上已然快擺滿十幾道菜,韶靈笑著走入。「我來的真巧。」

    「你不是從不回洛府用飯的嗎?可惜沒讓人準備你的。」洛神淡淡瞥了她一眼,說了一句。

    韶靈頓時失了笑意,她打量這滿滿噹噹的菜色,就見不得洛神這般清高模樣,不冷不熱地說。「這一桌菜就是十個人也吃不完——」

    「吃不完就餵豬。」洛神面無表情,生生打斷她的話。

    韶靈暗自咬牙,洛神私底下的刻薄,教人難以忍受。她隨即將目光轉向慕容燁,他卻笑著看她,說道。「你坐爺這邊。」

    「在雲門這麼沒規矩,也是你寵的吧。」洛神看韶靈正要搬著凳子坐在慕容燁身旁,輕緩之極地說道。

    慕容燁挑了挑斜長的眉,俊臉上的笑意若有若無,卻並不為她辯解。

    「要是我買了個丫鬟,只能吃剩菜剩飯,還敢跟主子上一桌。」洛神輕哼一聲。

    她的心中怒氣騰然而上,慕容燁雖然刁鑽放浪,卻不如洛神刻薄諷刺。

    「洛神!你們多吃點,我也不想跟豬吃一樣的飯菜。」韶靈將手中凳子重重一放,丟下這句就走。

    為何每回洛神總是衝著她撒氣?!

    韶靈走了幾步,正要邁出正堂門檻,突地腦海閃過一個念頭,她止步轉身去看。

    桌旁只有洛神跟慕容燁兩人,洛神的臉上依舊沒太多表情,只是比起方纔,卻緩和許多。他夾著菜,細細品味,彷彿將她驅逐出去,他才安心。

    韶靈眉心微動,唇畔暗自揚起一抹壞笑,她昂首轉身又走了回去。

    「不是說不吃豬食嗎?」洛神抬眼看了她,不曾停下手中筷子,神情不以為然。

    不就比誰臉皮厚,誰最激不得?

    慕容燁側過臉看她,一看她臉上的志得意滿,眼底的笑意更深。

    韶靈自如地坐在慕容燁的身旁,朝著身後的婢女吩咐一聲。「添一副碗筷。」

    這回,洛神卻不再阻擾。

    待洛神的筷子就要碰上那盤酥脆烤鴨,韶靈以雙手撐著面頰,獨獨輕聲歎氣。

    「今日看了一個小女孩,腿被鐮刀割傷了,拖了好多天才來,血肉模糊,渾身惡臭,我看她可憐極了,只能給她把腿截斷了……」

    洛神眼底泛出不善的冷光:「韶靈!你不知道食不言寢不語這句話嗎?」

    「這只烤鴨腿,洛大少爺你吃嗎?」韶靈從婢女手中接過碗筷,一臉燦爛笑意,熱情地詢問。

    還跟他提腿?!洛神面色青白,放下筷子,正打算舀一碗湯。

    韶靈眸光一轉,連連點頭:「蘑菇豬血湯清淡,多喝點,這豬血好新鮮。」

    「這樣的人,你也能留著?!」洛神端著臉,食慾全無,拍案而起,話鋒直逼安靜看好戲的慕容燁。

    洛神拂袖而去,韶靈有些錯愕,本以為他說話刻薄,更不好打發。受不了這幾句,發起大少爺脾氣了?!

    「他真生氣了?」她沒想過贏得如此輕鬆,低聲呢喃。

    「換了誰,都該生氣。」慕容燁夾了塊烤鴨,泰然處之,依舊一身慵懶從容。

    「七爺你不走?」韶靈眼前一亮,淡淡笑道。

    慕容燁看著她,卻是沉默,淡唇邊的笑意詭譎深遠。他依舊淡淡自如,不管她說的多反胃,絲毫影響不到他。

    韶靈不再說話,吃了幾口菜,才問慕容燁。「我是不是過分了?」

    畢竟,她在洛府住,洛神才從江北回來,卻被她氣的當下離場。

    那雙狂狷的眼,對著韶靈的臉,他的眸色愈發深沉晦暗,慕容燁隔了許久,才緩聲說。「你這句話,從未對爺說過。」

    他說的輕描淡寫,俊臉上卻沒了往日的笑,他的眼神複雜而深沉,她不經意望入,胸口微震。

    她對慕容燁……過分嗎?!

    想到此處,她如鯁在喉,卻看慕容燁也隨之起身,越過她的身子,走了出去。「七爺——」

    慕容燁卻沒有再回過頭來。

    若不是慕容燁的身份如此特殊,她也絕不會不知如何應對他。

    韶靈回到自己屋內,卻見不到慕容燁的身影,她轉念一想,將整個庭院尋覓一番。眉頭輕蹙,心存狐疑,慕容燁還當真跟她置氣?

    他該是走了。

    慕容燁原本就喜歡捉弄人,難以分清真偽,只是如今他們不再年少,男女有別,他越是輕佻露骨,她當然想要避諱他。

    畢竟,慕容燁也是一個男人。

    噗。

    一顆碎石子,擊中她的肩膀,她轉過身去,仰頭,只見慕容燁坐在屋簷上,天空一輪皎潔明月,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她從庭院搬了梯子,爬上屋簷,坐在他的身旁。

    慕容燁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雙手撐在身側,無暇月光宛若光環般圍繞著他,他彷彿天神般遙不可及。

    「洛神是七爺的好友,七爺為他不理我?」她淺笑倩兮,反問一句。她並不想認真看待慕容燁跟自己的關係,寧願跟以往般談笑風生,不拘小節,互不干涉。

    他望著那一輪巨大的月亮,意興闌珊,彷彿生來便是如此孤獨冷絕,孑然一身。

    她輕歎,言語之內全是抱怨。「洛神跟我真不對盤,若是選了這樣的主子,我定被他天天責罵。」

    慕容燁輕哼出聲,一臉漫不經心,他看慣了她的千面,能惹人盛怒,也能討人歡心。「你心裡真的清楚?」

    「七爺生我的氣,也是應該。」在黑夜之中,美眸更是熠熠生輝,她的嗓音很清,褪去了別的情緒。

    他一手攫住她的下顎,在月光下細細審視她的臉,她眼神清澈如水,望著他眼底最深的那一點黑。

    「爺要生氣,你還能活到現在嗎?」他問的,過分冷靜。

    她寥寥一笑,慕容燁說過他想要的只是她,可她不想一輩子困在他的身邊。

    他從來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

    「那對天鵝也是你放走的吧。」慕容燁的俊臉逼近一分,眸子一瞇,一陣涼風突地從她身旁拂過。

    她始料未及,睜大眸子,笑著搖頭否認。

    陳年往事,慕容燁怎麼會突然重提?!

    她眉眼彎彎,斂去深處的警備,徐徐問道。「七爺怎麼把壞事都算我頭上?」

    慕容燁這才鬆了手掌,冷眼看她,彷彿她的一舉一動,都不曾逃過他的視線。「你在爺身邊做的壞事還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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