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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紫禁城
  清宮御苑,白石圍欄,朱漆柱守,百花爭妍。貽蘭亭前一片吵雜喧鬧的聲音,几個女孩儿蹲在地上,拼命叫陣:“加油啊!快點打敗它!”
  “用力、使勁……”其中一名穿著桃色旗裝的少女,激動地著胳臂,旗頭上的花髻排須,也因她的動作,晃個不停。
  原來她們在斗蛐蛐儿,兩只瘦小的蟋蟀勢均力敵,不分胜負。她們激烈地叫著,興致高昂。
  十六阿哥胤禮貝勒踅向亭子,蹲在地上的几名宮女,連忙起身行禮。
  “奴才參見十六阿哥。”
  “起喀。”胤禮貝勒依然英颯逼人,眉宇間總有藏不住的睿智,他剪手于背,略帶責備的語气道:“珍縭,你已經十七歲了,不要再玩這种娃儿的游戲。”
  珍縭格格絲毫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起勁地吆喝:
  “你們快點再下注,這回我的愛蛐儿一定贏!”
  宮女們卻個個“卷款而逃”,沒人敢再下賭注。
  “喂!你們回來呀!”珍縭呼喊著,嫣紅的臉蛋流露著嬌縱,稚气未脫。
  她是康熙皇帝第十七個女儿,和胤禮貝勒年齡一樣,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當年嚴妃和穆妃同時生產,盛況空前,忙坏了宮里的奴才。
  不過嚴妃只是一名小宮女,她福薄命短,十六阿哥十歲那年,香消玉殞。
  穆妃娘娘則不同,她是舒穆祿氏出身的格格,擁有高貴的皇族血統,雖然生下的是名格格,但是尊貴依然不減,皇上至今仍敬愛她。
  珍縭格格遺傳了母親的美貌,明眸善睞,修眉連娟,姿顏殊麗,但自小淘气好動,連气質优雅的穆妃娘娘都管不住她。
  前些日子,穆妃痛心疾首,勒令將她送到穆親王府,向她的表姐凝玉格格,學習女紅、琴藝,但是珍縭格格待了半年,卻是風波不斷,把穆親王府鬧得雞飛狗跳,親王福晉厚顏請求穆妃娘娘,將格格帶回宮中,穆妃有感顏面無光,不再對十七格格有所冀望。
  珍縭格格百般無聊地將蛐蛐儿收回木盒,一邊嘀咕:“胤禮,都是你害的啦!大家都跑掉了。”
  她自幼即不喊他十六阿哥,老是沒大沒小地直呼他的名諱。珍縭實際上比他晚一個時辰出生。
  胤禮貝勒老气橫秋地糾正她。“珍縭,以后不准你玩這玩意儿,把它丟掉!”
  “不要!”珍縭緊張地把木盒往怀里,像呵護她的寶貝似的。
  “你這樣子,怎么為人妻、為人母呢?”
  “我才不要嫁人。”她噘著菱角唇瓣。
  胤禮貝勒故意恫嚇她。“听說皇阿瑪又要指婚了……”
  “誰、誰?是你嗎?哪家的格格、千金?”她慧黠的眼睛張得好大。
  胤禮為之气結,真想敲昏她。他捏著她秀挺的鼻梁:“你那么希望我娶媳婦嗎?”
  “不想。”她毫不考慮,沖著他,咧開純洁無邪的笑容。“如果你娶了新福晉,就少了一位阿哥疼我了。”胤禮笑著,心里卻有一份黯然。他不想做她的阿哥。
  “你這個鬼靈精,我看也沒有哪個王公大臣敢向皇上提親,你八成嫁不出去了。”
  “誰說我沒人要?”珍縭理直气壯地道:“我上回在穆親王府,遇見了一位大學士,他就對我一見傾心!”
  “他對你一見傾心?”胤禮揚高了聲音,內心波濤洶涌。“那你覺得他如何?”
  珍縭嬌羞地背過身,絞著手帕儿,欲語還休。
  “他……他還不錯啦!只是……”
  “只是什么?”胤禮著急地追問。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珍縭踩著大步,蹬上了亭子,瞳眸顧左右而言他,“那你呢?有喜歡的對象嗎?”
  他眯起眼,想賣個關子。“我先問你話,你要先說。”
  珍縭一雙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層憂郁。她出其不意地說:“胤禮,如果我們不是兄妹,那該有多好?”
  他震惊万分,珍縭大膽地說出他也想說的話。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她對他有了异樣的情愫?
  珍縭說出那句話時,心里后悔了。
  他們是手足啊!她還在痴心妄想什么?怎么說這么寡廉鮮恥的話來。她雙頰緋紅。“不跟你說了!”然后一溜煙地跑掉。
  胤禮杵在貽蘭亭,一顆心已經被她攪亂了,并不确定是上蒼捉弄他,還是前世今生縈縈繞繞。
  因為他明白自己對珍縭不只是兄妹之情,然而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他們又怎么可以在一起。
  他壓抑著自己呼之欲出的情感,深鎖著內心秘密。
   
         ☆        ☆        ☆
   
  精力充沛的十七格格,一大早便起床,問道:“小路子,我的紙鳶你做好沒有?”
  “行了,格格。”小路子是一名太監,在十七格格的竹香齋當差。他把一只色彩鮮艷的蝴蝶紙鳶拿給珍縭。
  珍縭愛不釋手,立刻把紙鳶拉出去玩。
  小路子和宮女翠屏連忙跟出去。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無云,可是偏偏沒有風。
  珍縭格格拉了好半天,紙鳶依然飛不起來,她挫敗地把手上的紙鳶往草地一扔。
  “什么爛紙鳶!”她嘟著嘴,怏怏不樂。
  小路子撿起紙鳶,重新整理。紙鳶的羽翼有些變形,怪不得飛不起來。
  小路子拉起紙鳶拼命跑,希望它能飛起來,討格格歡心。珍縭和宮女翠屏也跟著追逐。
  紙鳶總算有了小小的進展,它飄了起來,但是只有到人頭頂的高度。
  “再飛高一點啊!”珍縭覺得不過癮。
  小路子搞得滿身汗,始終不能讓紙鳶再往上飛。
  珍縭嚷罵著:“笨死了啦!如果胤禮在就好了……”
  從小到大,斗蛐蛐儿、踢毽子、打陀螺、放紙鳶……胤禮什么都行。
  說曹操,曹操就到。
  十六阿哥胤禮眼觀這一切,慢慢走過來,挪揄道:“行不行啊!你們這是在糟蹋紙鳶嘛!”
  “胤禮!”珍縭雀躍地挽住他的手臂。“你來的正好,幫我放紙鳶。”
  胤禮輕笑,接過小路子手上的紙鳶,輕輕扯動纏線,先測好風向,慢慢放長線,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紙鳶輕柔冉冉地飛向天際……
  “万歲!”珍縭興高采烈地呼喊,手足舞蹈。胤禮永遠是她崇拜的英雄。“給我、給我玩。”她搶過纏線,別人种樹她乘涼,玩得不亦樂乎。
  “小心一點。”胤禮目光盡是寵愛。
  他看著珍縭俏皮地旋轉飛裙,一圈又一圈,裙角系著的小銀鈴,發出顫響,她的笑容甜得像蜜,艷麗活潑像彩蝶。
  珍縭已經長大了,愈來愈美麗動人,也代表著她即將婚配。她是父皇最寵愛的格格,額駙人選千挑万選,一直懸宕未定。
  胤禮私心地希望這一天不要來,他不求什么,只愿能天天看到珍縭。
  他兀自失神,耳邊又傳來她的嬌嚷:“紙鳶掉到屋檐上了,胤禮……”
  這個麻煩精,才一轉眼功夫,就有本事把紙鳶從天上弄下來……
  胤禮抬起腳步走近,珍縭晃著他的手臂,撒嬌道:“幫人家撿嘛!”
  他抬首一望,紙鳶正好落在竹香齋鄰院的瀟湘閣,綠色的琉璃瓦上。
  “瀟湘閣”住的是一名父皇新寵的漢女娘娘,封為燕妃,听說她纖瘦婀娜,舞藝超群,有如古代趙飛燕。
  胤禮沒見過她,但是知道這位娘娘三個月前才進宮。
  拗不過珍縭,胤禮躍上竹香齋的屋瓦,再踏步跨向瀟湘閣。
  珍縭和太監、宮女全倚在玉欄邊,偏著頭看他,擔心他會出差錯。
  胤禮拾起紙鳶的同時,下面響起清脆的女聲。
  “是誰?好大的膽子,你是哪一宮的奴才,跑到瀟湘閣來撒野?”
  胤禮心一惊,怕冒犯了皇阿瑪的寵妃,雖然他是個阿哥,但是燕妃是父皇的枕邊人,難保不會亂嚼舌根。
  基于禮節,他必須下去請安。
  胤禮縱身一跳,這時燕妃才仔細看清,他竟是位昂藏五尺,俊朗英挺的男人,身上穿著皇族龍騰的黃服,卓爾不凡。燕妃猜臆他可能是位貝子,因此臉部的線條緩和下來。
  她初來乍到,宮里的人識得不多,得拉攏一下關系。
  “你……”她詢問。
  胤禮拱揖,謙恭道:“十六阿哥胤禮見過燕妃娘娘。”他心里詫异燕妃的年齡,太年輕了,恐怕和珍縭不相上下。
  “原來是十六阿哥。”燕妃了解地頷首。想不到皇上有個這么出色的儿子,他和她年齡相仿,可是身份上輩分卻不同。
  燕妃感到有些悲哀,她該嫁給像十六阿哥這樣年輕英俊的貝勒爺,然而她卻服侍他皇阿瑪,真是太可笑了。
  珍縭格格忍不住跑了過來。“胤禮,我的紙鳶呢?”
  “十七格格……”燕妃撞見過她,震懾她的純真美麗,心里是有些嫉妒她的好命,珍縭一出生就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有地位崇高的皇阿瑪,有出身高貴的額娘,從小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而她必須靠著自己的美貌、手腕,才能有一片小小的天空,她妃子的頭銜,又不知能維持多久。
  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命運卻截然不同。珍縭以后匹配的是年輕的王孫公子,而她的夫君卻是一腳已踏進棺材的人了。
  珍縭一心挂意她紙鳶,沒在意燕妃不尋常的目光。
  胤禮提醒她。“珍縭,燕妃娘娘人在那儿……”
  “噢。”珍縭緩緩回首,絲帕往后用,蹲禮道:“燕妃娘娘吉祥。”
  其實她們差不多年紀。要尊稱她為“娘娘”好別扭喔!不明白父皇為什么要納一名這么年輕的妃子。
  “十七格格不用多禮。”燕妃微笑著,盡管她心里有多嫉妒珍縭!但是畢竟她是康熙的女儿,她不能得罪她。“格格和十六阿哥要不要進屋一敘?我那儿有從江南運來的荔枝、龍眼果。”
  “你有荔枝可以吃,為什么我沒有?皇阿瑪真偏心!”珍縭格格孩子气地道。
  胤禮哄著她。“我也沒有啊!好了,走了啦!別打扰了燕妃娘娘……”
  “不會的……”燕妃卻只想留住胤禮,她對他的彬彬有禮,印象极好。
  珍縭實在太幸福了,還有胤禮這樣的阿哥寵著她。
  “燕妃娘娘,我們告退了。”胤禮似乎不愿久留,他把珍縭拉走。
  燕妃惆悵地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瀟湘閣又恢复了冷清。華屋玉食,綾羅綢緞,已經彌補不了她空虛的心。
   
         ☆        ☆        ☆
   
  皇宮私塾里,几個頑皮的小阿哥,跑出跑進,竄上跳下,弄得桌歪凳斜,一個個大汗淋漓。師傅還沒來,他們就已經吵翻天了。
  其他的小格格倒是安安靜靜地在看書,珍縭偷偷摸摸地從后門進來,手背在后頭,捉了只青蛙。
  “珍姐姐!”小阿哥們一擁而上,非常擁護她!
  珍縭現在已經不用讀書了,可是她頂悶的,想來和這些皇弟玩。皇妹們反而不愛理她,因為十七格格的劣行,令她們感到蒙羞,師傅一提起她就頭痛欲裂。
  也許珍縭是投錯了性別,她根本不像規規矩矩的皇格格。
  “待會儿有好戲可看了。”珍縭不動聲色地把青蛙悶在先生的墨匣子里,她已經可以想像夫子气得翹胡子、槌桌的怒容、蠢樣。
  須臾,師傅來了,他是一位极正經的大學士,教書時不苟言笑,常令學子昏昏欲睡,因為太無趣了。
  珍縭忍住不笑,躲到窗欞下。
  師傅講課到一半,去揭開硯蓋來,忽然跳出一只青蛙朝他扑來,蹼趾上夾帶黑墨汁,在他臉上著下黑漬。師傅又惊又怒,大吼:“是誰弄的?”
  底下一片哄堂大笑,連文雅的小格格們也掩袖輕輕咯笑。
  窗欞下的珍縭得意忘形,笑得仆倒在地。
  師傅見沒人承認,气呼呼地執起教鞭,可是他又能拿這些嬌貴的皇子、公主如何?
  青蛙滿屋子跳著,書本儿弄得一塌糊涂。
  師傅狼狽地抓著青蛙,青蛙可靈敏了,好不容易掙開來,跳的老遠。
  “要是讓我捉到,一定炖了你這只田雞!”可怜的老師傅只能拿青蛙出气。
  珍縭玩夠了,悄悄地踅出私塾,卻在月洞門被胤禮逮個正著。
  “又頑皮了?”看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珍縭的心漏跳半拍,她還以為是別的阿哥,一看是他,馬上展開燦爛的笑容。
  “胤禮!你去哪里?我有去承和宮找你!可是你不在,所以我才來私塾玩。”
  兄妹倆邊走邊聊,胤禮告訴她。“今天父皇私下召見我,有意命我出宮到五台山一趟。”
  “五台山?做什么?”珍縭惊愕地問。
  五台山是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三十年前,順治皇帝——也就是康熙之父,胤禮、珍縭的爺爺,棄天下而遁入五台山削發披緇,皈依淨土。
  康熙繼位之后,曾四幸五台,叩謁順治皇帝。
  “順治爺爺的忌日快到了,父皇年老体衰,命我代他,前往五台山祭拜。”胤禮道。
  “我也要去!”珍縭的眼睛亮起來。這可是個出宮的大好机會,她絕不放過。
  “不行!”想當然啦,胤禮是不會贊同的。
  “為什么不可以?我也是順治爺爺的親孫女,應該要聊表孝意啊!”她理直气壯地說。
  “你額娘不會同意的,你是金枝玉葉的格格,不能冒險到那么遠的地方。”
  五台山在山西五台縣,离北京城有千里路途。
  “那你要去多久?”
  “一個月吧!還得留在那儿祈福。”
  “一個月!你要出宮一個月!那我就一整個月都見不到你……嗚……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去,否則我會想死你。”珍縭耍賴著,抽抽噎噎。
  她會想他?胤禮心里暖烘烘地,他何嘗不會想念她。半年前,珍縭被穆妃送到穆親王府學習婦德,他飽受思念之苦,恨不得插翅飛去看她。
  他們之間的情感已經逾越了兄妹之情,如星火般足以燎原。但是礙于身份,也只能一直把愛意深藏在心底。
  胤禮摟著她的肩,舍不得地道:“那我們一起去求皇阿瑪和你額娘。”
  “嗯……”有了胤禮的保證,她破涕為笑。
   
         ☆        ☆        ☆
   
  為了能順利出宮去,珍縭格格和她母親嘔气,不吃飯鬧別扭,最后穆妃只好順著她。臨行前,千交代万囑咐。
  “胤禮,在路上要好好照顧珍縭。翠屏,要好好侍候格格,不能出任何差錯。”
  “是。”宮女翠屏誠惶誠恐,她好羡慕小路子不用去,因為珍縭格格實在太愛玩了,一出了宮,一定更變本加厲,肯定累死她。
  珍縭無比興奮地坐上寶輦,一百名御林軍左右兩列護衛著!后面還拖著一串箱籠盒柜。
  胤禮貝勒全身披挂,神采奕奕地騎在馬背上,他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
  珍縭像只掙脫牢籠的鳥儿,雀躍地挑開轎帘。琴弦似的溪流、明鏡般的水田、愁風的乳鳩、泣露的花瓣……
  天啊,她終于自由了。
  她歡欣鼓舞,對外面新鮮的世界,充滿好奇。
  “珍縭……”胤禮騎馬到她的寶輦旁,薄斥:“不可以探出頭來看,格格怎么可以隨便拋頭露面!”
  珍縭才不甩他,把他的話當成馬耳東風,反而更加放肆。“胤禮,我想同你一起騎馬。”
  坐在輦上一個時辰了,她快憋死了。
  胤禮拉下臉,厲聲道:“不可以。快坐好,你再不听話,我把你送回宮去。”
  珍縭努著小嘴,滿心不情愿。
   
         ☆        ☆        ☆
   
  車隊進入一帶起伏的丘陵,危峰扑人,古樹障日。
  顛簸崎嶇的山路,令珍縭渾身不舒服,胸口積悶,一直作嘔。
  身居深宮的她,怎耐舟車勞頓,跋山涉水。
  胤禮見她臉色蒼白,赶緊叫停。
  “叫你不要來,你偏要跟。”胤禮一邊攙扶她下車,一邊嘀咕。
  珍縭下車歇息,喝著侍女翠屏拿來的清露,這种“清露”是宮中的珍品,有提神、解暈的作用。
  她又要小解,翠屏服侍著她。
  突然,珍縭在草叢里,迸出惊天動地的叫聲。
  “啊——救命啊……”
  胤禮赶緊沖過來,侍衛們還以為有刺客,本來懶散地坐在地上休息,听見格格呼救,立刻精神抖擻,戒備地提劍。
  珍縭血色盡失,怯怯地偎向胤禮。“有……有蛇……”
  胤禮拔劍揮向那只朝他們吐信的青竹絲,劍芒一現,青蛇一命嗚呼,鮮血四濺。
  “好可怕……”珍縭惊恐地將頭埋入他堅實的胸膛。
  胤禮把她摟進怀里,安撫著她受惊的情緒。“好了,沒事了,蛇已經被我砍死了。”
  在一旁的侍女翠屏也嚇坏了,方才真是千鈞一發,要是格格有什么閃失,她十顆頭顱也不夠砍。
  幸好十六阿哥夠机靈,反應快,及時救了格格一命。
  “十六阿哥真是神!”翠屏恭維地道。
  智勇雙全的十六阿哥,是她仰慕的對象,可惜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十六阿哥不可能看上他,她也只能把他當英雄般崇拜著。
  瞧十六阿哥細心体貼地安撫格格,翠屏不禁羡慕起格格有這樣一位疼她的兄長。
  珍縭在他怀里啜泣,胤禮不禁調侃她:
  “怎么?在宮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格格,竟然會被一條蛇嚇哭!”
  “人家……最怕的就是這個……”她心惊膽戰地說,展露女孩家的嬌柔。
  “用不著怕,我會保護你。”這是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從小到大,無論她闖了什么禍,胤禮總是幫她背黑鍋。
  珍縭的眼睛霧蒙蒙地凝睇著他,雙手緊緊攀附著他,想這么一輩子賴定他。
  胤禮感覺她女性的嬌柔在他胸膛磨蹭,為了避嫌,他慌張地想扳開她。
  “好了,珍縭,我們得繼續赶路呢!”
  “我不想坐車,我要騎馬。”她的手卻不肯放,執意說:“我一坐車就好想吐……”
  胤禮明白她的确不耐久坐,只好答應她,給了她一匹駿馬。
  她巧笑倩兮,眉飛色舞,一雙小蠻靴,輕輕蹬住金鐙,一雙纖纖玉手,緊緊的扣住紫韁。
  她逞強地馭馬前進,回眸對他一笑,百媚橫生。
  他加快速度,追上前,和她并肩騎乘。
  翠巒列枕,綠野展茵,万物生机勃勃……
   
         ☆        ☆        ☆
   
  五台山气候涼爽宜人,一掃几日下來的疲倦。
  “阿彌陀佛,老衲恭迎十六阿哥、十七格格。”住持方丈一身僧衣,胸繞佛珠,雙手合十。
  寺里的小和尚也披著五色輕俏的袒衣,一起謁見天之驕子。
  珍縭格格由侍女持幢幡寶蓋,身形裊娜,步上石階。她的豆蔻年紀,洛神風韻,連出家的和尚也暗暗動了凡心。原來皇宮也有這么美麗的格格。
  住持方丈法號慧安,道行高深,他一見阿哥和格格的容顏,吃惊不已。趁著法師誦經繞缽,他陪同皇子到禪房休息,中途他悄悄透露天机。
  “十六阿哥,有件事老納納悶不已。您与格格有夫妻相貌,可是卻是兄妹關系。”
  此語一出,胤禮有如當頭棒喝,他明白慧安師父不是普通人,能預卜先知,他不禁誠心請教。“請問師父,這該如何化解?”
  慧安師父卻搖頭說:“緣分天注定,老納也無能為力。不過您和格格昀相貌都极為富貴,應該是一對福祿鴛鴦,倘若有劫難,也會逢凶化吉。”
  方丈的一席話,令胤禮感到不可思議,又不便多問。
  珍縭格格分花拂柳地四處亂逛,她笑盈盈地奔向胤禮。
  “這里种了好多不知名的花哦!胤禮,你陪我散步,好不好?”
  “你不累嗎?”他愛怜地拂著她的青絲。
  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累,我喜歡這里,想多看看。”
  折騰了好几天,她暈嘔不斷,那張瓜子臉更清瘦了。但是一有得玩,她又立刻精神百倍。
  進了佛寺,一律素齋,不過珍縭吃得津津有味,她本來就愛吃菜,不喜食肉。
   
         ☆        ☆        ☆
   
  入夜,漆黑的佛園香煙氤氳,薰聞數里。
  珍縭覺得這檀香味沁入心肺,令人心境祥和。
  蟬嗚的樹叢間或飛過几只流螢,一閃一閃的青光,牽動她想捕捉的念頭。
  她拿起輕羅小扇,踮著足尖,忽東忽西,揚袖飄舉,笑聲如隔葉黃鶯,銀色月光照映下,分外的輕盈俏麗。
  兩、三個小和尚經過時,忍不住偷瞟了一眼。
  胤禮不悅地瞪視他們,他們被十六阿哥凌厲的眼光嚇了回去,沒敢多作停留。
  “捉到了、捉到了,你看!”珍縭格格小心翼翼地捧著好不容易扑來的螢火虫,像獻寶似的給他看。
  胤禮對她總是挂著微笑。“你要學古人捕螢當燈嗎?”以前有位窮書生沒錢買油燈,就捉了許多流螢,集合起來形成一股力量,發揮燈光的作用。
  珍縭吐著舌頭。“我才不要,我又不考狀元。”她把手心往上一翻,將流螢放生。
  接著她又興高采烈地去追逐其他更多的螢火虫,樂此不疲。
  她的一顰一笑,牽動著他的目光。
  胤禮不知怎么,竟輾轉難眠,心里盡想著珍縭,一直到二更時分,他還是無法入眠,終于他忍不住沖動地走出房門。由于禪房都未上鎖,他輕輕走進珍縭的房間。
  珍縭嫣然的臉蛋,遠山含煙般的眉黛,桃花著雨般的香腮,蘭香馥馥的櫻唇,都是他十分迷醉而熟稔的。
  她如海棠沉睡,微翹的睫毛長而迷人,他痴痴地看著她,那种無奈的凄苦,侵蝕著他的內心。
  “嗯……嘻嘻……再來一個……胤禮……”她蠕動小嘴,語意不清地夢囈著。
  哈,妮子睡覺也說夢話,還喊他的名字哩!
  胤禮的唇抿成一條优美的弧線,從她的夢語中可見他在珍縭心里是占有絕大的分量。
  他溫柔地為她覆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        ☆        ☆
   
  翌日,佛寺建設大法場,在平地搭蓋百丈彩棚,進行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法會。
  慧安方丈合掌閉目,金光滿面,站在佛像前,好似老僧入定,其余百名僧人整齊肅靜,低頭合掌。
  十六阿哥胤禮屏息待立,慧安方丈念定梵文,請十六阿哥焚香祭祖。
  禮成之后,剩下的便是法師們的事。
  胤禮和珍縭住滿七天,便可回宮。
  香輦迎著十七格格,御林軍護送跟在后頭。
  胤禮陪著珍縭坐在寶輦上,車聲轔轔,輾過碎石。
  “我們真的要回宮嗎?可不可以再四處游山玩水。”珍縭轉著黑白分明的眼珠道。她對民間有太多的期盼,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她還沒有盡興,哪舍得回去?
  “你不想你額娘了嗎?”他笑問。
  她認真地想著,接著搖頭,熱絡地挽住他的手。
  “只要有你陪著,能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好快樂。”
  “珍縭……”胤禮搓著她的柔荑,兩人凝眸深睇,多少柔情都藏不住。
  為什么他們偏是兄妹?
  多扼腕啊!明明相愛卻不能結合。
  命運為何如此捉弄他們?
  他們連一句愛意都不敢吐露,深怕克制不住,便鑄成大錯。
  暮色西沉,關山疊疊,古樹蒼蒼,隊伍行至人煙罕至的地帶。
  突然一陣喊殺連天,傳來兵刃相接的金屬碰擊聲。
  胤禮惊愕地抓開帘子,一名將領一邊和敵人砍殺,一邊靠近寶輦。
  “怎么回事?”胤禮大惊失色地問。
  “遇上盜匪了。”將領拼命抵御。“十六阿哥你先護送格格走,這里有我們擋著。”
  寶輦里的珍縭格格恐慌万分,胤禮將她帶上馬背,奔馳逃命。
  盜匪的人數似乎和他們差不多,武功很不錯,御林軍已節節敗退。
  珍縭的一顆心險些抖出來,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血腥畫面。
  她緊緊抱住胤禮,眼睛不敢再睜開,風聲在耳畔呼嘯,她感覺自己全身在發抖。
  他們會不會命喪在這荒山野岭?
  “不要怕,有我保護你。”胤禮即使在危險時刻,也這么柔聲安慰她,一邊縱馬疾馳。
  可是情勢危急,她好怕、好怕……
  而且后面馬蹄聲緊追不舍,恐怕有敵人追來。
  “阿彌陀佛!”此時此刻,她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求神明。
  “咻!”一支箭射中馬臀,馬儿慘痛嘶鳴,揚起前蹄。
  珍縭和胤禮同時摔下馬,胤禮為了不讓珍縭受到傷害,緊緊擁抱她,在翻滾落地,在他的保護下,珍縭毫發無傷,卻是惊心動魄。
  “胤禮,你要不要緊?”
  “我沒事。”胤禮盡管摔得背疼脫臼,也緊咬牙關。眼前保住兩人的性命才重要。
  一名彪形大漢,虎背熊腰,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
  “想不到十七格格貌美如花,恁地漂亮,正好做俺的押寨夫人。”他狂妄不羈,口出狂言。
  胤禮怒气騰騰地站起身,叱罵道:
  “大膽賊人,竟敢攔劫御輦,簡直是無法無天,活得不耐煩了。”
  彪漢仰天狂笑。“哈哈……天皇老子俺都敢動,何況是阿哥、格格,今天俺先送你上西天。”
  胤禮拔起佩劍,准備應戰。
  彪漢凌空翻身,一把青龍彎刀劈向他,他閃了個身,劍光霍霍,直搗彪漢的胸口,彪漢知道遇上強手,全力以赴。
  彪漢招招狠毒,非取他性命不可,胤禮揮劍如疾風驟雨,應接不暇。
  珍縭心急如焚,膽顫不已。
  胤禮的武功在宮中阿哥中算是翹楚,可是這名賊首勇猛狂野,銳不可當。
  兩人打得難分難舍,不相上下。
  珍縭惊見那名賊首竟從怀中掏出暗器,她大叫:“胤禮小心!”身子奮不顧身地奔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飛鏢射中了珍縭的前胸,她倒了下來。
  “珍縭……”胤禮扶著昏厥的她,痛徹心肺,化悲憤為力量,一鼓作气,劍光直掃,凌厲的攻勢令彪漢亂了陣腳。
  終于,彪漢中了他一劍,他乘胜追擊,刺向心窩。
  彪漢眼珠子暴凸,口噴鮮血,含恨歸天。
  解決了賊首,胤禮也已精疲力盡。但是珍縭中了鏢傷,命在旦夕,他提心吊膽地撐起她虛羸的身体,呼喚:“珍縭,你醒一醒……”
  怀里的可人儿依然昏迷不醒,他赶緊將她抱起來,奔走了一段路,卻是連半戶人家也沒有。
  珍縭的唇色泛紫,气息微弱,再拖延下去,恐怕藥石罔救。
  他覓得一處偏僻的山洞,連忙先將她抱進去栖身。
  洞窟渾然天成,而且石床上舖著干稻草,顯然是獵戶歇息時來過了。
  他把珍縭放在石床上,一心只想救她的性命。
  “你絕不能死……”珍縭是為了救他才挺身擋這鏢,這份恩情他永生難忘。
  胤禮撕開她的前襟,胸前染紅了血跡,一抹粉色肚兜下,一片高原微微隆起,肌膚賽雪,撩人目光。
  他猶豫該不該下手……但此時救人要緊,他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揭開肚兜,她白皙無瑕的玉乳,如春光乍現……
  倘若在平常,他肯定會動情,可是現在他坐怀不亂,仔細檢視她的傷口,鏢上沾有毒液,右胸脯泛著一片瘀黑,為免毒素擴散蔓延,他必須吸吮出余毒。
  胤禮捏起她的玉乳,湊上嘴唇,一口接著一口,噴吐出大量滲有毒素的血液。
  珍縭人在昏迷中,卻能感到胸口劇烈的疼痛,她柳眉齊攏,檀口微啟,吐露難受折磨。
  幸好胤禮有隨身攜帶宮中的金創藥,他清理完傷口,為她敷上,簡單包扎,再將她的衣裳穿好。
  須臾,她幽幽醒轉,秋眸半合半開。
  “胤禮……”她頭一個想的就是他。
  他緊握她揚起的手,貼住他的面頰。“我在這儿,那個賊子被我殺死了,我們僥幸逃過一劫。”
  “我們平安了……”她惊魂未甫,落下心中大石。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可是我們的人馬恐怕無一幸免,現在暫時回不了皇宮。”
  “只要你沒事就好……”她虛弱地道。
  “你怎么那么傻,憑我的身手,那一鏢射不到我。”他盛滿怜惜之情。
  “如果我們兩人注定有一個人會死,我情愿那個人是我。”她輕聲道。那絕對是發自內心的,而能讓她為他而死的男人,又代表什么意義?
  “珍縭……”他忘情地擁住她,嘎啞地低喚她的名字。
  可是這一碰触,卻教她疼出淚來。
  “噢,好痛。”
  “對不起,我忘了你正受著傷。”他懊惱地松開她。
  珍縭這時才低頭望著自己的前襟,第一個如意繡扣被扯掉了,斜襟半掩,她羞赧地揪住領口,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換作是別人,她一定挖了他的眼珠子,潑辣地張牙舞爪。可是眼前是她喜愛的男人,她不禁霞光滿面,心里洋溢莫名的喜悅。
  “我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實在是……如果不這么做,你會沒命的。”他緊張地解釋。
  “我知道,我不會怪你的。”珍縭嬌羞地垂下粉頸。
  “這件事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不會影響你的貞洁。”胤禮情急之下連忙保證。
  她卻小鳥依人地偎進他偉岸的胸膛,吐气如蘭。“這輩子我只讓你一個人看我的身体……”
  他整個人震懾住,手臂不由自主地攬住她的細肩,難以言喻的情愫沖破了心防。她仰起清麗的容顏,晶瑩的瞳眸充滿期許,他定定地凝視她專注的小臉,頭慢慢地靠近,貼住她的芳唇,吻吮她麝香的气息,她的腦子漸漸感到混沌迷亂,迎合著他的深纏……
  這樣親昵的接触,打開兩人內心深處最幽微,全然陌生且羞于承認的情欲和渴望。
  兩人的初吻如此青澀、稚嫩,不斷摸索、學習,尋求契合,醞釀許久的感情能量是惊人的,頭一次偷嘗禁果,他們好舍不得分開,四片唇熾熱、狂野地纏綿……
  旖旎、溫馨的气氛圍留在空气中,她難掩芳心悸動、春情蕩漾!
  神魂迷离間,他啃舔著她的珠垂,在她耳畔低喃:“我愛你……珍縭……”
  “我也是。”她含羞帶怯地回應。
  他的鐵臂箍緊她,愛怜地持起她的袖口,探入摩挲她的皓腕,在她的眉心、頰上……留下許許多多的細吻。
  洞帘外,滴答滴答的雨聲打在芭蕉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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