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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知何時,狄鵬撤走了所有監視她,以及預防她脫逃的守衛,只留下几名侍女供她差遣。
  他以為她開始死心塌地跟著他了嗎?或者他另有埋伏,只是不那么明目張膽而已?
  在唐采樓眼里,狄鵬絕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坏蛋,他會暗中使詐,一點也不稀奇。
  被“禁足”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整天就在房里繞來繞去,悶都悶出病來。
  她披著袍子,款款步向長廊,其中一名叫茵茵的丫鬟殷勤地跟她提議道:
  “池里荷花正盛開,夫人不妨過去欣賞欣賞,順便散散心。”
  也好,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問題是……“荷花池在哪?”虧她乃高高在上的女主人,重新回到虹云山庄已經個把月,竟連中庭都沒踏進來過。
  “請隨我來。”
  幸好,在虹云山庄還沒有人敢冒著腦袋搬家的危險嘲笑她的“無知”。
  虹云山庄的确很大,光是從東廂房走到中庭就要耗時近半個時辰,唐采樓嫌煩,干脆用飛的,嚇得一票小丫頭,雞貓子亂叫一通。
  “少見多怪。”唐采樓嘀咕道。“山庄里多的是武功高強的護院師,他們難道不懂得輕功?”
  咦!前面好像有人耶。
  唐采樓仔細一看,站在不遠處的月洞門下,和几名佣仆正在不知談些什么的人,竟是狄秋荷。討厭的人還是少見為妙,雖然她根本不是她的婆婆,卻老愛倚老賣老,說些酸溜溜的話刺傷她,每回見了她,她就犯頭疼。
  “誰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好靈敏的听覺!唐采樓才轉過身子,狄秋荷居然就發現了她,害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愣在那儿。
  “卜忠,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拜托,她說話一定這么尖酸刻薄嗎?真是受不了。
  唐采樓气不過,索性大搖大擺走上前。“是我。”
  “就知道是你,才會沒規沒矩,不懂禮貌。”狄秋荷一見是她馬上把臉拉下來。
  “請你說話客气點!”她哪點設規矩,又哪里不懂禮貌?
  “放肆!”狄秋荷的气焰反而更囂張。“目無尊長,你父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或者你根本沒家教?”只要狄鵬不在,她就可放心大膽地羞辱她。
  唐采樓一口气沖上來,本想立刻把她頂回去,但轉念又想,當著一大堆家丁、丫鬟的面和她吵起來,傳了出去,旁人還真會以為她目無尊長呢。但,倘若就這么算了,讓她得寸進尺,將來不知道還用什么惡毒的話來辱罵她,因此起碼必須拿個不硬不軟的釘子堵住她的嘴。
  “是是是,是我父母沒把我教好,實在很對不住。不過,我還算爭气,至少沒當個寄生虫,死賴著要別人養,要別人侍候,還要大擺架子。”
  “你,你說什么?”她一向順口罵人,順手打人,誰也不敢吭一聲,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自動將自己升格為虹云山庄的女主人,沒想到今儿個卻有人譏諷她是白吃白住的寄生虫?太震撼了,難怪她气得眉毛倒豎,齜牙咧嘴。
  “用不著气成那樣。”她愈激動,唐采樓就故意愈表現得不慍不火。“我自始對虹云山庄就不曾留戀過,你若是不來犯我,我也絕不會動你分毫,咱們或可相安無事,各過各的活——”
  “休想!”狄秋荷一下截去她的話頭;搶白道。“有我就沒有你,你不肯自動离開,我就想法子讓你走。”
  “如此正合我意,在此先行謝過了。”有她幫忙,相信要逃脫狄鵬的鉗制,將容易多了。
  “虛偽!你如果真的不想留下,多的是机會可以离開,為什么還賴著不走?”
  狄秋荷恨聲高嚷。
  “你在暗示我——”
  “笨蛋,這還叫暗示?”
  說的也是,暗示哪有講這么白的。唐采樓心中一突,已然有了盤算。
  “好,我走。”
  “慢著。”狄秋荷要再說些什么,忽听得噠噠的馬蹄響自庭外,須臾仿佛已逼至園中。
  狄秋荷慌忙摒退左右,連唐采樓的貼身丫鬟也不讓留下。
  “做什么?”唐采樓疑惑地問。
  “咱們好好談談。”狄秋荷突兀地抓住她的手。
  “我跟你沒什么好談的。”唐采樓忿忿地甩開她的手。
  “啊!”狄秋荷尖叫一聲,身子竟半邊傾斜地歪向荷花池。
  怎么會?她只使出三分的力气、何況狄秋荷的功力并不在她之下呀。
  唐采樓赶緊沖過去欲捉住她的手,預防她真的失足跌落水里。孰料她非但不領情,還暗發掌力將她推開。
  “快救我呀,我不諳水性,喂,采樓,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你……
  千,千万別害死我呀!”
  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句話講完,整個人剛好摔進池子里。
  “嘿。你——”回首駭見狄鵬頎長的身量已赶至地畔。
  “呃,她……她……”
  “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他立刻躍入池底,矯若游龍地將狄秋荷救上岸。
  “喔!嚇死我了。”狄秋荷一副受惊過度的模樣,抱著狄鵬的手臂久久不肯放開。“我……只是多說她兩句,沒想到她就……對不起,我以后不說你就是?”
  原來上演的是苦肉計兼栽贓的戲碼。唐采樓艱澀地歎了口气。
  狄秋荷雖僅是狄鵬的姑母,但他對她的敬重,并不下于對待自己的母親,也因此,她才能在虹云山庄呼風是風,喚雨是雨。唐采樓膽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形同一名惡媳,是理應受到嚴厲懲罰的。
  狄鵬虎目橫豎,森冷掃向唐采樓。她亦無畏無懼,与他四目對峙。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她的确沒資格談報仇,一個亟欲复仇雪恨的人,卻不夠狠、不夠絕、也不懂矯情造作。失敗!
  “過來!”他近乎咆哮地喊。“跟姑母道歉。”
  唐采樓嗤然一笑,不屑地揮揮衣袖。“這出戲碼太老套,只能偶一為之,下回你就沒這么好運气了。”翩然轉身,踱至長廊盡頭。
  “你給我站住,”他強抑的怒火,已冒出濃烈的火藥味。
  “鵬儿,你別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該數落她,畢竟我不是她的婆婆。”
  “快別這么說。”狄鵬彎身將她扶起,一行血注自他左胸泊泊沁出,悄然暈化于襟口、臂膀,令人怵目惊心。
  “鵬儿,你怎么——”
  因著狄秋荷的嚷叫,唐采樓訝然止步,回眸望向他兀自淌血的傷口。
  “沒,沒……”他身子一下不支,險些重墜倒地。
  “你別動,我馬上叫人請大夫過來。”狄秋荷方才猶孱弱不已的身子骨,恢复得超級迅速,除了衣衫濡濕外,絲毫看不出半點受到溺水惊嚇的跡象。
  唐采樓蓄意遠遠地冷眼旁觀,不肯趨前幫忙。事實上也不需要她,經狄秋荷大聲一吆喝,十几名佣仆旋即蜂擁而上,將狄鵬團團圍住。
  “不必,下去。”他下達命令,從不說第二次,連狄秋荷亦不敢披其逆鱗。
  “你也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你……”狄秋荷還想說些什么,一張口猛地迎上他凜炯的黑瞳,只得把話生生吞回肚子里。“那我去幫你請常大夫了。”
  他不置可否,木樁一樣地定在原地。
  四下忽地岑寂靜謐,緊繃的心弦牢牢困圍住彼此,像在等待著什么事情發生。
  他濃濁的喘息在唐采樓耳畔回蕩,痛苦的神色在她眼下飛竄。接著,她目睹他胸口的鮮血沿著皂靴緩緩流淌至石板上,一滴。二滴、三滴……
  唐采樓睇著地上的血漬,再抬眼凝向他,胸臆倏地一陣狠抽——
  時間仿佛過了千万年那么長,她終于順服情感的驅策,沖過去檢視他的傷口。
  老天,這一劍几乎命中要害。傷成這樣還不赶快找大夫醫治。
  “介意讓我效勞嗎?”她聞了下撕開的衣服上的血跡,覺得味道有异,等不及他點頭應允,已將他的布袍整個撕了開來。
  “是苗疆的尸毒?”她大惊失色,不假細思,便低下頭含住他的傷口用力一吸。
  “不可以!”狄鵬待要阻止巳遲了一步。“你大可不必如此。”
  “坐好,不要亂動。”她迅即將一大口一大口的污血吐往地面,直到血色呈現殷紅為止。
  “好了,總算及時挽回……”唐采樓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另有情由,臉面竟煞白得十分駭人,嘴邊則泛起一片青紫。莫非尸毒侵人她的体內?
  她吃力地挺起身子,邁步而出。
  “你去哪?”狄鵬明明傷勢嚴重,手勁卻奇大,左掌攫住唐采樓的手肘,即令她動彈不得。
  “我,我回房去……”她必須赶快運功調息,逼出少部分經由唾液沁入体內的尸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不許走。”他不僅不減緩力道,甚且加重几分,痛得唐采樓癱倒在地。
  “你已經無恙,求你放手。”
  “為何冒險救我?”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眼,憔悴但依舊美艷的臉龐傷痕處處。
  唐采樓頓了下,幽幽一歎。“沒特別的理由,我曾是一名佛家子弟,怎能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我的面前?”她乘隙甩開他的手,欲蓋彌彰地倉皇离去。
  狄鵬悵然若失地望著她婀娜遠走的背影,不久,眼前一黑,終于不支倒地。
  守候在遠處兩旁的隨從見狀,慌忙奔到池邊,將他抬起。
  “送少爺到紫云齋。”狄秋荷去而复返,且顯然已來了有好一陣子。
  “這……”隨從們不解地猶豫著。他們少主的寢房在碧涵軒呀。
  “我說的話沒听到嗎?少爺和少夫人都傷得這么重,當然要分開治療。笨蛋!”
  听她說的也不無道理,大伙儿七手八腳,馬上把狄鵬抬往紫云齋。
   
         ☆        ☆        ☆
   
  夜幕低低暗垂,三更時分,清清揚揚地下了一場寒雨,風自窗帘細縫竄入,無聲刮熄如豆的殘燈。
  房內忽地暗黑猙獰,像伺机出柵的猛獸,企圖吞噬她整個人。
  唐采樓盤腿坐在床榻的軟墊上,正屏气凝神地運調气息。當行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階段時,房外突然鑼鼓喧天,響音之大,聲聲撼動她的心神。
  怎么回事?這時候千万別來干扰她呀!
  但鑼鼓愈敲愈烈,似乎圍繞著整間寢房逐漸逼近。
  她悚然一惊,險險岔了气。因未盡全功,又突遭攪扰,竟爾气血逆沖,“啪!”
  地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
  完了,她這條小命僥幸地逃過一劫又一劫,今儿大概气數已盡。可就這樣死了,未免太不甘心,她是為了救人,而且是以德報怨,救了她的仇敵吶!
  如果了凡師父在就好了,她一定可以救她脫險,但這根本是奢想。了凡師父自教授完她武功后,即云游四海去了。她怎么會知道她遇到危難?
  天!外頭的鼓噪聲究竟什么時候才肯停止?她忍抑不住,嘔了又嘔,直到后來已气若游絲,四肢癱軟地斜臥在床。
  停了?這要命的鑼鼓聲果然是沖著她來的。唐采樓猶惊疑是誰心腸如此惡毒,挑這節骨眼來陷害她,狄秋荷已得意洋洋地走了進來。
  “不太好受吧?”低頭看到地上、床邊、被褥上的血漬時,笑意就更濃了。
  “你,好卑鄙!”唐采樓恨恨地別過臉,不愿見她齷齪的面孔。
  “哈哈哈!怪只能怪你惹錯了人,想跟我斗?你還差得遠呢!”狄秋荷朝門外一吼。“把她抬到荒山野地喂狗去!”
  門口立刻走人兩名她的心腹仆從,一人一邊,強行將唐采樓由床上拉起。
  “住手,你們……難道不怕庄主知道了?”唐采樓虛弱得連反擊的力气都沒有,只能任由他們擺布。
  “我不說,他們不說,而你則永遠沒有机會說,鵬儿他又怎么會知道?”狄秋荷老謀深算地咧著嘴奸笑。
  “為什么?我和你并無深仇大恨,為什么要如此不留余地的置我于死地?”
  唐采樓不明白,單單只是看對方不順眼,和几次口角就足以引發殺机嗎?或者她以為狄家財大勢大,便可草菅人命?
  “很簡單,一山難容二虎,你妄想當虹云山庄的女主人就是明擺著和我為敵。”
  她就是如假包換的母老虎。人總是這樣,光明磊落的人,視天下所有的万物皆為善類;好侵的人,則處處提防誰會害他,把別人都想得和他一樣坏。狄秋荷就是屬于后者。
  “可……我從來沒想過……”日月可鑒,她的确沒存過那個心呀。
  “夠了,你這套以退為進的招數,我看多了,今天我要是不先下手為強,將來遭殃的就會是我。來人,把她架出去!”
  “不要,我——”
  “慢著。”
  唐采樓渾以為她良心發現,愿意放她一條生路,不禁一陣竊喜。
  “還有一個理由讓我非殺你不可,那就是你极不名譽的過去。我已經查出你和‘一翦梅’的關系,天老爺!”她夸張而嫌惡地搖搖頭。“像你這种人盡可夫的女人,我豈能容你來玷污我們虹云山庄?幸虧鵬儿武功好,把你那几十處賊窟全都給鏟了,否則——”
  “你說,他受傷就是因為……因為和‘一翦梅’的徒眾廝殺,所以……”他怎么可以這樣?他答應過她不為難他們的呀。
  “那當然,除了你那些狐群狗党,誰會使出這么歹毒的手段?”她自認這种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你……你含血噴人,你說謊、騙人——”唐采樓气急攻心,竟狂嘔不止。
  狄秋荷見這光景,嚇得連忙揮手,要仆從們赶快把她弄走。
  “不,不要,我……”
  唐采樓的哀號回蕩在風中、雨中,逐漸消失于曠野之上,沒入無垠蒼穹。
   
         ☆        ☆        ☆
   
  “走了?”狄鵬凜然坐起,焦灼地瞪著狄秋荷。“什么時候走的?為什么走?”
  “昨儿夜里。”她畏懼地囁嚅了一會儿才說。“不知打哪來了一大群穿黃衣裳的男人,抬著一頂大轎,就……強行把她給帶走了。他們個個武功高強,我想攔也攔不住呀!
  “是嗎?”狄鵬凄惋跌著,愁腸百轉。
  “呃,要不要我派人去把她找回來?”她虛情假意地問。
  “不必。”他木著臉,僵著身,緊抿的雙唇久久,久久,不再吐出只字片語。
  狄秋荷不得要領,借詞尚有事情待辦,便匆促离開紫云齋。
  天候忽地轉寒,銀燈高點新剔。朦朧恍惚地照著人間。他的臉一半隱藏在暗影中,明明滅滅,似悲亦愁。
  “你相信她說的?”庄儀悄沒聲息地來到他身旁。
  狄鵬經他一問,反而陷入更深的沉思中。“她如果不走,沒人可以勉強她。”
  他心想,唐采樓即使染上些許尸毒,但以她的武功修為,當可簡單將之逼出体外,卻并不曉得狄秋荷還設計了另一段“插曲”。
  “所以你信了?”
  “我別無選擇。”他見過那些黃衣人,因之更加相信狄秋荷所言。
  “不妨看過這個再作定奪。”庄儀把拎在手中的布包打開,一陣腥臭隨即彌漫整個房間。
  “這是……”狄鵬怵然駭异。
  “這是今日黎明時,在少夫人房中發現的。”庄儀將布包摺好,命人拿出去丟棄。
  “她,是她的……”他倒抽一口气上來,背脊跟著冷入心肺。“會是什么人,狠心下此毒手?”
  “找到少夫人之后,相信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狄鵬如同吃了一記悶拳,火一下子竄到四肢百骸,煎熬他的每一分知覺。
  他仿佛听見自己的心狂跳,蓄銳待發。猝然起身奪門而去。
  “你的傷尚未痊愈。”庄儀攔他不住,緊緊跟在后頭。
  “不礙事。”接著清風一陣,他已杳無蹤影。
   
         ☆        ☆        ☆
   
  屋外寒風呼嘯而過,長竹的影子像千手蜘蛛一樣,層層密密環繞著小屋的牆垣。
  唐采樓在昏睡中,一直听到有個細微的聲音,宛如酒樓中的歌女吟唱著小曲儿,又像鄉野的村姑胡亂哼著不知名的歌。
  她好想睜開眼睛瞧瞧,但費盡力气就是睜不開來。好累,真的好累!
  “喂,大姐姐,起來了啦,我阿姑說貪睡的小孩最不乖。你已經睡了七天七夜,還不夠啊?”
  有個人拼命搖晃著她的手臂,她用力睜開一條細縫,看見面前兩顆黑溜溜的眼珠子眨呀眨。
  “哈,醒了就睜開眼睛,爬起來,不要偷懶呀!”那人看她猶昏迷不醒,竟卯起來用手撐開她的眼皮。
  “你……你是……”唐采樓緩緩張目,將眼前的人像一點一寸拼湊起來。然后,她失聲叫了出來——“啊?”
  “不叫,不叫,我不弄你就是。”那滿頭插著各式鮮花的女子,被她使勁一叫,嚇得彈到大門邊。
  “你,你想做什么?”唐采樓戒慎地縮到床板底邊,黑澄澄的水眸瞠到极致。
  “我不想做什么呀,是你自己躺在草堆里發抖,我,反正很閒,就把你帶回來。”那女子張目嘟嘴,邊說話還邊憨憨地點頭。
  “是你救了我?”唐采樓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你為什么要救我?”
  “因為……”她擰眉偏首,一會儿搔臉,一會儿抓頭,非常認真地想了又想,好似唐采樓給她出了天大的難題。“因為我高興嘛。”說完話,自顧自地鼓鼓掌,笑得一派天真。
  唐采樓訝然怔愣地瞅著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這人莫非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唐玉婕?但,不可能呀,這張臉、這五官,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
  “你不記得我了?”她納悶地問。
  “記得呀,你就是跌在山坳下的大姐姐。”她嘻嘻地笑得好開心。
  不,這不是玉婕會有的神情。記憶中的她,總是疾言厲色,趾高气揚,從來沒對她笑過……
  但,如果她不是玉婕又是誰?世上怎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可以可以,不過我的名字很多哦,有的人叫我傻姑,有的人叫我笨妞,那我阿姑呢,就叫我妙蓮。你叫我笨妞好了,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妙蓮?”這名字怎地猶如出家人的法號?“你阿姑呢?”唐采樓環顧四下,并沒有看到其他人。
  “出去玩了。也不帶我去,最差勁了啦,都好久好久了,也不回來。”笨妞一屁股坐在床板上,兩腳縮起。頂著下頦,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唐采樓。
  “她去哪里,我可以見見她嗎?”
  笨妞哀怨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她想見我的時候就會回來,否則就是我想死她,她也不回來。”
  “她是江湖中人?”
  “江湖是什么?可以吃嗎?”笨妞一臉真誠而認真地看著唐采樓,但沒等她回答馬上又問了句:“你會賴在我的床上很久嗎?”
  “我……”唐采樓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血污狼藉,方才依稀想起她是被狄秋荷逼著于簧夜棄离虹云山庄的。那日……她記得自己孤苦病弱,置身荒野之中,耳畔不停傳來恐怖的狼嚎……她以為這條命,就那樣完了,沒想到一覺醒來,她不但還活著,內傷更是好了一大半。“謝謝你救了我,我現在就走。”
  “好,我跟你一起走。”笨妞霍地站起來,搶先走到門邊。
  “你跟我?”唐采樓詫异地問。“你不住這儿啦?”
  “要啊,”她很用力地點點頭。“不過得等我把外面那個坏蛋赶走才行。”
  “外面有人?”唐采樓机警地掩至門后,朝外張望。
  但見遠遠小山丘上坐著一個体形健碩的男子,不覺心中一顫。這身影何等熟悉!
  “那個坏蛋坐在那里已經整整兩天兩夜了。”笨妞道。“是不是他打你的?”
  “不是。”唐采樓茫然地搖搖頭。“他也許不是來找我的,否則他早下手了。”
  “說的也是。”笨妞興沖沖地跑到櫥柜邊捧出大堆吃食。“那這些東西都可以吃嘍?”
  “這是他給的?”
  “唔。我不讓他靠近你,他就要我喂你吃這個。不過我阿姑說不可以隨便吃別人的東西,尤其是男人。可是……你不曉得怎么搞的,一直吐血,吐個不停,我怕你死在我的床上會臭臭的,只好听他的話,喂你喝這個黑黑的水。”
  唐采樓端起笨妞手中的陶碗,嗅了嗅。是治療尸毒的解藥。
  “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是好人嘍?”在她的認知里,這世上就只有這兩种人。“那我去跟他道歉,順便謝謝他。”
  “他已經來了。”唐采樓听得寒風疾掠,情知有人趨近。待輕淺回眸時,山丘上的人已登堂人內。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愛煞恨煞的冤家狄鵬。
  兩人百感交集地望著彼此,一時思潮澎湃,万念俱涌。
  “來赶盡殺絕?”她尖刻地問。
  狄鵬不語,只攬過她的身子,將她緊緊地緊緊地嵌進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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