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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溫柔鄉(八) 文 / 荊洚曉

    輝煌金碧的宮殿裡是華貴璀璨的人們,女人或男人,都不過是一個符號,大明帝國的標誌。這就是階層,帝國賴以存在的階層,若失去了這些等級的標誌,便是所謂國將不國,將成為一個無政府狀態的存在。只要有人群存在的所在,不管是什麼社會形態,便有著階層的分立。丁一並不打算去抹去這一切,他也不反感這些人,並不會看著那些華麗的衣飾,就立刻想起民脂民膏,因為他很清楚很明白,烏托邦並不可能存在。

    但他茫然失措,只因一時間之間,他被孫太后用著這眾多的符號,將他重重包圍,困在局中而不得掙扎。當那些命婦,稱讚著他身長如玉、星目劍眉,誇得如當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說著自家族中還有某某女子,正是花季年華,又是如何眉目如畫、賢良淑德……

    那是丁一從沒感受到的溫暖,就算明知是計,明知是毒藥。前世今生從來沒有父母長輩,催促過他成婚生子。對於他人來說,是極為苦惱的憂愁,是不願面對的嘮叨,但於他來說,卻是夢中才會有的幸福。他的心仍舊清醒地知道,這是一個皇家用來束縛他的套圈,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沉溺在瑣碎的溫馨之中,在迷醉與清醒裡,丁一似乎感覺已分裂成為兩個自己。

    不得不說,皇宮便是世上最歹毒的陰謀爭鬥的所在,而能以妃子之身。逼得皇后遁去,而取得最後勝利的孫太后,也許她手無縛雞之力。也許在沙場之上她只能柔弱哭泣,但在這宮中,這紫禁城裡,她便是絕世的高人,她並不因漸已消融的容顏而無力,她用雍容華貴的氣質為甲冑,以慈母之心為劍。以這一眾命婦為她搖旗,她把沙場之上不論調兵遣將還是提刀縱馬所向無敵的丁容城。殺得潰不成軍!

    丁一坐在那裡,牽強而僵硬地想從這狀態裡擺脫,可是總不自覺地被那些命婦的話,引出臉上尷尬的暈紅。他能悄然無聲地在這大明朝。開始工業革命的奠基;他能在工場裡,解決那些大明技藝高超的工匠的問題,給他們指明著前進的方向;他比這個年代的所有人多出數百年的知識,他非常明確地知道地球是圓的,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常識,而且他還知道再過些年,小冰河時期就要來臨,他甚至還能大體知道歷史的走向……

    但都沒有用,這些東西並不能帶給他。絲毫的力量。

    孫太后這位宮斗的高手,一眼就看穿了,一眼就看破了丁一的心防。不是封侯封王,不是美人如玉,不是分疆裂土金錢珠寶。她知道他缺乏什麼,從他在貓兒莊回來報信時,她就看穿了,所以她一開始就把丁一認為義子。或是那一刻她也真的感動了。或是宮斗的絕世高手,隨手埋下的一招妙著——丁一萬軍盡潰之際不忍棄英宗而去。又在敵營萬騎環伺之中,為英宗保持一個皇帝的尊嚴,當時孫太后身為英宗的母親聽著,感動起來,把這丁一認為義子,說起來又有什麼不合道理?而以這義母的身份,在這時引著,真個混然天成。

    丁一混混沌沌地被命婦們數說,以至於臉上不時顯露出傻笑來,然後孫太后看著火候差不多,便教太監肖強領著丁一到邊上的宮殿去:「如晉,哀家倒不強扯著你在這裡,陪著立規矩了,到邊殿去吧,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想來會讓你輕鬆一些……記住,放鬆些,這裡不是雲遠,你也才二十多歲,可曉得麼?」

    「孩兒遵命。」丁一應了,便跟著那太監出了殿去,似乎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這種溫馨,儘管是毒藥,卻撫慰著他那飽受戰場創傷症困擾的心靈,教他從一架精密的戰爭機器,漸漸地回復一個正常人的狀態與情緒。

    遠離了宮殿,遠離了那燃著熾熱的火盆,在曲折的長廊之中,風雪的寒意,讓丁一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伸手想去拉緊衣裳。這讓他終於擺脫了那種狀態,這不是他,這是一個二十多歲,飽受長輩慈愛的年輕人,在這寒冬裡下意識的舉動。

    他放下了抬起的手,挺直了自己的腰桿,一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感覺找回了自己,是幾乎烙在骨子裡,軍人的印記,這是在血與火之間,周旋在毒梟和叢林之中的戰士,而對著毒販和殺人狂徒的刑警,面對寒冷的下意識動作,從不退縮的丁一,無論在什麼年代,無論身在何處,無論是風雨還是利刃,他都不曾怯懦不曾害怕地去面對這一切。

    「少爺,娘娘對您可真是如同已出,說句不恭敬的話,便是爺爺……」肖強一邊帶路,一邊喃喃地說著好聽話兒,卻沒有想到,身邊的丁一,已不再是那個傻笑著跟他走出宮殿的年輕人。丁一總歸是丁一,能讓他無力,讓他無可奈何的,只是孫太后,絕不是這太監。

    他是大明帝國雷霆書院的創始者,是兀良哈和雲遠、廣西的實際統治者,他是大明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聽著肖強的話,沉聲說道:「你去尋皇帝,跟他說,學生被娘娘留下了,得去把宮門外,學生那些隨從領進來,才好教人去取那物件給他。」

    肖強被嗆得愣了一下,怎麼丁總憲跟換了個人也似的?卻就聽丁一冷冷說道:「看著一路海上同行回京的緣遇上,學生多說一句,這事辦遲了,你會死的。言至於此,公公好自為之。」之後丁一便沉默了,而肖強被他驚得背上都滲出冷汗,自然也沒再碎碎念下去了。

    到了邊上的宮殿左近,還沒行到,就聽著有絃樂之聲傳過來。肖強把丁一引到了,便沖那殿外的太監招呼了一下,對他說道:「娘娘教咱家帶如晉少爺過來這裡,和眾位貴人親近、親近。」然後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低聲說道,「如晉少爺,奴婢去娘娘宮中復了命,便去爺爺處……」

    丁一搖了搖頭對他說道:「你怎麼辦,學生是無權指使公公的,該說的話也說了。」然後他拍了拍肖強的肩膀,便隨那抱著拂塵來引領的太監,往宮殿裡去了。留下肖強在殿外苦著臉,想了半晌轉頭快步疾走起來,只求去尋太皇太后復了命之後,來得及吧,儘管他不知道什麼事,但他去過雲遠啊,他看見丁容城,從無虛言啊!

    相比之於肖強的緊張心情,進入那宮

    殿裡的丁一,卻就再一沉溺在溫意裡,不單單是殿間熊熊的火盆,不止於那宮殿裡悅耳的絲竹和起舞的佳人,是崇拜。宮殿裡如孫太后所說的,都是年輕人,或者更嚴格的說,年輕的貴人。

    那是朱家在京的子孫,有一些是庶出的後代已經降到奉國將軍的宗室;還有許多勳貴的後代,例如從席間躍起,把酒杯信手擲拋,跳過案幾急衝過,離丁某人三步外立時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的英國公張懋,這已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人,正是發育變聲的時候,那嗓子格外的刺耳,也教得座間的人等,都聽得清楚:「不孝徒兒張懋,叩問先生安好!」

    丁一正用力扯起張懋,不教他以頭搶地之時,那宮殿裡已經亂了套,許多年輕人推案而起,有七八個平素和張懋交好的勳貴,紛紛衝近了,向著丁一納頭就拜,口中稱道:「見過先生!」自己稱都是「私淑弟子」,也就是說他們雖沒有列入丁一門牆,但都以丁一弟子自居。

    這只不過是第一波,緊接著還有十數個宗室子弟也奔了出來,也是納頭就拜,各自報具姓名,口稱先生,丁一拉起這個,那個又拜下。便是那些沒有離席的勳貴、宗室,也是紛紛起身長揖,一時之間,丁一就便如最為燦爛的太陽一般,成為了這宮殿之中的焦點。

    不論丁某人如何清醒,在這些仰慕他采風流或是為大明帝國開疆拓土的年輕人之間,若說他很痛苦鬧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要知道這就是大明帝國裡的貴族啊,這個碩大國家的上級,或者說,大明在京師的年輕官二代、官三代們,他們絕對不會拉拉扯扯,也不會粗魯大吼,自小訓練的禮儀讓他們在舉止之間恰到好處,而顫抖的語音和眼神裡出自內心的敬仰,如說丁一不感覺到高興,那大約他是一具沒有生命的鐵石。

    何況在這些年輕人之中,丁一遠遠望著,那**的倩影,教他閒來心裡幾番浮現的倩影。

    他向前走去,身邊年輕的勳貴自動地為他讓出道路,他一步步地向前邁前,伊就在彼端,便這麼靜靜地望著他,如同前次他入京時的相迎相送,她仍是一身雪白的素衣,映得冰肌玉骨,鬢上的步擺,碧玉的墜子輕輕地晃動著,便如丁一驛動的心。

    一步步的,踏入那明知是早已佈置的局,是溫柔為刀的局。

    而這只是第一天,丁一回京師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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